【长安月下短篇小说】一念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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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2135 | 回复2 | 2017-8-14 16: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念红尘.jpg       

      杜伯宇是保姆小惠遇到的最特殊的一位客户了。
       两个月前,通过一家家政公司,保姆小惠来到了已经九十二岁高龄的老人杜伯宇家。其实,刚听到杜伯宇的情况时。开始,小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崔姐,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独居。尽管只是每天做三顿饭,帮忙照顾起居、大小便、打扫卫生……。但是,毕竟是‘熟透的瓜’了。万一,哪天出个意外,他的子女及时赶不过来,我担不起责任啊。”小惠一边对家政公司的崔姓大姐说着,一边翻看着杜伯宇在公司留下的资料。
      “老人的子女和老伴是都在美国西雅图。但是,你再翻翻资料,人家要求隔几天,保姆要把老人的情况通过‘越洋电话’给老人的家人说。遇到紧急情况,随时打过去。老人也还要隔几天和他老伴通电话呢!你不要担心那么多。而且,人家开出的保姆薪金是正常的两倍多呢!你再考虑一下。”崔姓大姐开导着小惠。
     “儿子结婚,在乡下盖房也急需用钱。小儿子还在读大学……唉!应下吧!”小惠反复掂量,最终答应了。
        一个金秋的下午,保姆小惠来到了杜伯宇老人家。
        推开屋门,迎面客厅的一张桌子上,竟然摆了一副俊俏男子,身着中山装的照片。颀长的身材、乌黑的眸子,别着钢笔、似有些微笑的神态,显示出了极具贵族教养风范的气质。
      “这是谁呢?”小惠很纳闷。
        听说保姆要来,九十二岁的老人杜伯宇,早早地推着“助行器”,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上了几盘水果。
     “我就是您请来的保姆,叫小惠。”小惠先自我介绍,声音有些低。
     “你就是小惠?”杜伯宇用已经些许老年白内障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保姆小惠。然后,微微点点头。
      “来我这里,不要拘束。唉!我年纪大了,一天三顿饭都快难以自理了。你在这里,吃啥,喝啥,随便。给我做的饭要好消化的。还有,每天记着,要清理我卧室里照片的卫生,客厅的也要清理。还有卧室天花板上的照片,也要一周清理一次。”杜伯宇讲话的声音,苍老但很清晰。
      “大伯,照片?”小惠疑惑地望着杜伯宇。
       杜伯宇艰难地在沙发上欠欠身。用手指指卧室,示意小惠进去看看。
       走进老人卧室的房门,小惠顿时惊呆了。
       十几平米的卧房,中央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板床,床旁边相隔几米摆放着一只老式床头柜,像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物。奇怪的是,床头柜上了铜锁,铜锁也似乎很有年代了。环顾四面的墙上,挂满了一位妇人的照片,每张照片大约八寸大小。妇人的照片,从年轻到年老。有的,还是杜伯宇和妇人的合照。走近细看,一张摄于一九五零年的照片,吸引了小惠的目光。照片上的妇人,身着浅色旗袍,手拿一把油纸伞,站在一座石孔桥边,明眸善睐,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照片上,桥梁的远处,隐约可见水乡的景致。照片的下方横贴一张白纸,几个遒劲的小楷:“公历一九五零年七月十五日 苏州觅渡桥畔 爱妻王婉云”。
       还有一张照片,也同样吸引了小惠驻足良久。那是一张杜伯宇和妇人的合影,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杜伯宇的神情流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照片下方的注释文字为:“公历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八日 伯宇与妻婉云 长子仲为 摄于上海”。哦!原来我刚进门,在客厅桌子上摆放的照片上的那个人,是年轻时候的大伯啊?像个男电影明星!小惠终于释怀了心中的疑团。
      “这都是我老婆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杜伯宇推着“助行器”挪进了卧室。
      小惠赶紧搀扶杜伯宇,在床上坐下。杜伯宇眯缝着双眼,深情地环顾四周。
      “都是婉云的照片,瞧,我头顶上还有一副更大的。”杜伯宇指指天花板。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小惠抬头一看。只见一张大的妇人伫立桥畔的图画,整个儿贴在了天花板上。为什么叫图画呢?因为它早已超过了平时照片实际的尺寸。这张图画,对那张“觅渡桥畔爱妻”的照片,进行了着色加工。妇人更显风姿绰约。
       “每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的爱妻婉云。好像她时刻都在我身边!”杜伯宇喃喃自语道。
       “大伯,大娘不是也在美国西雅图吗?你可以也去那里啊?不必在这里牵挂啊。”小惠不解地问。
        “唉!这把‘老骨头’了,怕是到不了美国,就散架了。上个月,女儿刚回美国。她也六十好几的人了,在西雅图那里也一大家子人呢。老太婆在他们那里,都够给他们添麻烦了,我就不凑热闹了。这不,我女儿在家政公司,把你这个小惠保姆找来了。”杜伯宇道。
         在杜伯宇老人家做保姆,不仅感到轻松,还有几分愉快呢。转眼之间,在杜伯宇老人家,小惠做保姆已经一年多了。
        “老人脾气好,对饭食方面要求清淡。把我这个在乡下以‘做的一手好菜’闻名的业余‘厨子’,弄的也无用武之地了。老人对家庭卫生方面,很讲究,尤其那些悬挂在卧室里的照片。我几乎天天清理上面的灰尘。”保姆小惠,带着夸奖意味地对乡下的姐妹们说着。
        “尤其是啊,老人和西雅图的老伴通电话时,那个激动啊!那一次,真吓坏我了!我刚接通电话,他就扔了‘助行器’,从卧室朝客厅跑,我赶紧上去搀扶住了。老人和老伴通电话,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瞧人家老夫妻的感情!”保姆小惠说着说着,羡慕不已。
      “我那口子,要有人家一半对我好,也值啊!”小惠的姐妹们中,有人感叹地说。
        有一次,小惠在打扫卫生时,想要将床头柜打开,清理一下卫生。
       “那是我儿女,请来的庇佑我的‘宝贝’呢!我女儿回美国时,特意交待,不能打开。打开就不灵了。也怪,有这个床头柜在这里,我晚上睡得特别踏实。”杜伯宇脸上,竟然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铜锁钥匙在我女儿那里呢!没办法打开!那里的卫生不搞了!”杜伯宇补充道。
           时间一长,逐渐地,与杜伯宇老人的日常交谈中。小惠也了解到一些杜家的家世。
          杜伯宇是解放前,苏浙富商杜廷鹤的大公子。当年苏州茶行百余家,几乎一半都是杜家的门脸。抗战时期,杜廷鹤还暗中慷慨解囊,资助过在豫皖地区抗战的新四军。
          杜伯宇作为杜家的大公子,出过洋,留过学。成为了上海滩很有名的医生。杜伯宇的妻子王婉云,也出身于富甲一方的地主豪门。杜伯宇、王婉云,可谓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解放后,杜氏家族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获得了“进步资本家”的称号。王婉云家,也获得了“开明地主”的名誉。
         但是,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这些都化为了泡影。杜伯宇和王婉云成了被批斗的对象,小夫妻俩被下放到了“北大荒”,劳动改造。命运并没有使夫妻两个低头,两人在劳动之余,自己开垦,自己种菜,丰衣足食。小日子苦中有甜,恩爱有加。
        浩劫过后,杜伯宇还风趣地说:“十年文革,我这个外科医生,也学会了给蔬菜做‘外科’手术了。”
       改革开放之后,杜伯宇老人的一对儿女,学业有成。相继定居了美国。
        保姆小惠在杜伯宇家,兢兢业业地照顾老人。但是,老人毕竟是上了年纪,事情说来就来了。
       那天傍晚,吃过晚饭的杜伯宇显得有些反常。他让小惠,把婉云的照片一张张从墙上取下。一张张细致地抚摸着。嘴里嗫喏着,“婉云!婉云!”,身子向着侧面倒了几次。保姆小惠提高了警惕,凌晨两点多钟。小惠听到杜伯宇卧室,传来几声老人翻身床板响亮的“咯吱”声。小惠披上衣服,飞快地跑进杜伯宇的卧室。只见杜伯宇面色铁青,仰躺在卧室的床铺上。满头的虚汗。保姆小惠在呼唤不醒的情形下,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
         急救医生救护杜伯宇,并抬上担架,送往医院的时候。保姆小惠拨通了杜伯宇在美国家人的“越洋电话”…….
         急救室外,围满了杜伯宇的亲友。已经年近七旬的儿子杜仲为,女儿杜仲敏,一下飞机,就直奔市医院“重症监护室”。孙子辈们,也轮番乘飞机而至。足足有十几人。
        保姆小惠,在“重症监护室”外已经守候了两天一夜了。看到杜伯宇的亲友来了,虚虚地想瘫倒在地。
        杜仲敏一步上前,双臂扶住了小惠,而后,把她搀扶在躺椅上坐下。
       “小惠妹妹,辛苦你了啊!先休息一会儿!”杜仲敏满含歉意地说。
       “谁是杜伯宇的家属啊?来医生办公室一趟。”戴着白口罩的医生,推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呼唤道。
         杜仲为、杜仲敏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兄妹两人与医生的谈话,一直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当兄妹两人蹒跚地走出医生办公室大门时。远远望去,就如同两片秋风中旋转的凄凉的落叶。杜仲为突然扶着墙,堪堪向前倒去。亲属们见此状况,纷纷向前搀扶。
       “爸爸不行了啊!我们已经签了‘放弃抢救’……”杜仲敏放声大哭。
         当“送灵车”从躺椅边经过时,保姆小惠在朦胧中,突然苏醒过来。呀!是大伯吗?
       “大伯,你是个好人啊!”小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拉着“送灵车”的边缘,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整天都压抑、沉闷。
         保姆小惠和杜仲敏默默地整理着杜伯宇老人的遗物。
      “仲敏姐,大伯去世的消息,千万不能告诉大娘啊。她也年纪大了,经受不住打击啊!”小惠说。
         杜仲敏愣了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
       “你大娘早去世了”杜仲敏说。
       “啊!不对!不对啊!那么每次‘越洋电话’,和大伯聊天的‘大娘’又是谁呢?”小惠非常惊讶。
       “三年前,你大伯得了一场病。病好之后,对于你大娘婉云去世的记忆,竟然全部消失了。从那时起,你大伯就认为你大娘婉云,一直生活在美国。非要吵着打电话。没办法!你嫂子以前在美国一家私立电台工作过,声音模仿在行。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是你嫂子模仿以前录音的你大娘的声音与你大伯对话。唉!我们也真没办法!给你大伯点精神寄托吧!”杜仲敏说着说着,眼角淌下泪来。
           “原来如此啊!”小惠感慨万千。
         “唉!没有失忆前,你大伯一直把你大娘的骨灰放在家里。逢年过节,甚至吃饭前,都要走到骨灰盒前面,唠叨几句。失忆之后,为了不让你大伯再伤心,我们把骨灰盒锁到了床头柜里,哄他说,是请来的庇佑他的‘宝贝’。唉,算是一种陪伴吧。现在,你大伯也走了,可以入土为安了。”杜仲敏抹了一把眼泪。
           钥匙插进铜锁里,“咔嚓”一声,锁打开了。
           床头柜里,端正地放着一个朴素的骨灰盒,上面搭着黄绸布。还有一个小小的灵牌,杜仲敏取出灵牌,拂去上面的灰尘。只见正面赫然写着:“爱妻王婉云之灵位,生于一九二二年二月十五日,故于一九九零年六月十三日,享年陆拾捌岁”,右下角遒劲的正楷书:“夫杜伯宇立”。
           杜仲敏与保姆小惠再一次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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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6 很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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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7-8-14 21:54:07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老师精彩的小说,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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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X19770130 | 2017-8-15 09:37: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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