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的养母
下了延川县的高速出口,随即在一座立交桥下越过那条叫做延秀的美丽小河,眼前的黄土峰林沟壑纵横,苍茫起伏。就在这梁梁峁峁的褶皱中隐藏着两孔不同寻常的土窑洞,便是路遥先生在延川的故居。那些视文学如宗教般虔诚的爱好者常常来这里朝拜,正如今天的我,拜谒先生的故居我多年来的夙愿。 读厚夫先生的《路遥传》,不难理解正是路遥先生在这里十七年的生活为他日后的文学修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自他参加工作后,是他的养父母一直在坚守着这座没有院墙的贫穷旧居。上世纪九十年代,村里其他人尽都搬走了,路遥的养母还坚守在这里,她坚守着自家的窑洞,坚守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小村村,一直坚守到2004年她生命的尽头。
虽不曾来过这里,可这里的一切于我的脑海中却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在我的文学圈里有许多路遥先生的朋友、同事或者粉丝和学生,比如省作协的白描老师、张艳茜老师等等。他们的博文里经常能看到重游故居或回忆路遥先生的博文和照片。所以,我便清楚的知道,路遥先生的养母她身材不高,头发苍灰,似乎还有些浮肿的脸庞。包括她院子里的碾盘子撑在哪,大槐树在什么位置,什么样的窑洞,什么样的窗格格,路遥的养母在哪摞起的柴禾,又在哪儿垒就的鸡窝……。 远处望,原先的土坡坡已经垫成了石板路,新筑起的石头墙,新修的坡硷地。那一串串挂在树干或者路灯上的火红的大灯笼向人们传递着过年的喜庆。我甚至还在想:年味正浓,恰恰给路遥先生的母亲拜新年正是好时节。要是推开她家的大门,迎接我们的正是那位慈祥的母亲,屋里有鸡鸣、有狗吠,窑洞上热腾腾的烟囱冒着过大年的青烟……。 走上坡硷,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座进屋大门。红红的对联,红红的灯笼,红红火火的年味。然而,大门左侧冰冷的树碑立刻把我揪回在眼前的现实一一“路遥故居”,故居,斯人已去也!鼻尖生起一股酸楚,瞬间,便模糊了双睛。 两扇大门,非常敞亮的打开着,新建造的三面石板院墙,整个院落干干净净。还是这两座土窑洞,那窗格子依然如初,白生生的纸,贴着大红色的窗花花。只是那原本满墙的坑坑洼洼和窟窿眼儿如今修复的平平整整。还是那盘石磨,推磨的杠子在,磨盘上一扇簸箕下掩盖着一堆玉米粒。还是那棵树,树干上也挂了些许的玉米棒,路遥的养母就是常常站在这棵树下望着硷畔下那条回村的黄土路。 掀起路遥养母居住的窑洞门帘,我轻轻抬起脚,轻轻往里挪,导游轻轻说,我在轻轻听,不敢有一点响动,唯恐对屋中这位逝去故人的灵魂有一丝丝或者一点点的惊扰和不恭。导游说:“窑洞的主人就是路遥先生的养母李桂英,老人曾生过三个娃,可惜都没养活,路遥先生是在七岁时从清涧过继给这边的伯父母,就住在这孔窑洞里……,当年,尽管家里很穷,是李桂英老人做出决定坚持让路遥求学,上了小学又读中学,路遥中学毕业那年,为了不中断他的学业,每到星期六,养母李桂英总都要翻山越岭,步行十几里,把糠菜蒸成的“干粮”送到延川中学。后来,她家穷得连糠菜也没有了,老人家就只能拄着打狗棍在延长一带沿门乞讨,或者再将讨来的食物卖掉,换成银钱再供路遥读书……” 窑洞里太简陋了,一种让人会产生恐惧的贫穷,土窑土炕破家具,中间还得有根立柱子撑着似乎有些沉陷的窑洞顶,到处是黑、土、灰的陈旧,只有那个年代的一张电影《人生》的宣传海报画还有些别样的色彩。导游的讲述带着真情实感,可自打走进这窑洞里,我的眼睛却一直回避着她,因为总有一股不争气的热流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怕她的某一句话还是某一个字眼,惹得我这个远道的来客在他们面前失态。我尽力掩饰,克制着不让这已经翻上窜下的眼泪掉下啦,好一会儿,我看到的东西都是花的,忽忽悠悠闪着重影儿。其实,不用她说,关于这里的好多事情我是已经知道的,甚至有的细节我比她更清楚。 站在路遥先生的养母曾经生息过的土窑洞里,我努力地把屋里的一切都收在眼底,也努力地探寻着这里从前的味道,土窑依旧,却物是人非。此刻,那白描老师的文字,张艳茜老师的博文,厚夫先生的《路遥传》,还有路遥的《早晨从中午开始》都在脑海中强有力的翻腾着,一段段文字变成鲜活的画面在我的面前翻腾着,眼泪,也就没有任何的理由不在此刻流下来。 作家白描曾写路遥生前的最后一次回家。 那是在路遥先生去世半年前,他没有告诉养母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问题,他的养母也没看出儿子的身体有任何毛病。路遥一向喜欢家乡的口味,喜欢养母为他做的饭,喜欢洋芋馇馇和豆钱钱儿。他的养母说:就那顿饭,卫国吃了那么多,他吃得直打饱嗝呢。可怜的母亲不知道这次竟是她与儿子的诀别!路遥从生病到去世,并没有人告知过他的养母。一个傍晚,村里有人跌跌撞撞奔到她面前,转颜失色地告诉她:“我的路遥叔殁了!电视上都报了!”老人根本不会相信。可那人说自己没听错,电视上还有路遥叔的像呢,老人顿觉天塌地陷,两眼一黑,栽倒在炕上。第二天一大早,老人跟疯了似的上了路,她要赶到西安去看她的卫国,最终,还是在半道上硬是给人拦了回来,随后便是连续好多个不辨日月与晨昏的似梦似醒的日子,老人哭一阵,昏睡一阵,昏睡一阵,再哭一阵……她不记得这些天里她是怎样吃的饭,谁来看过她,都对她说了些什么,在似梦似醒之间,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老鹰叼走了,她的胸腔子被掏空了…… 她哭肿了眼,哭干了泪,从此不敢再看儿子卫国的照片。她儿子是穷作家,遗产是四万元的欠帐单。也有文友说,自1992年底老人家失去了她的卫国,她,这位孤寡,又恢复了从前的贫困…… 窗台下的大土炕,三两片芦席上铺着两片陈旧的黑羊毛毡,一张炕桌,蹲着一只笨拙的灯台。陈旧的柜子,盆盆罐罐和一些碗筷简单摆着。窑洞后面再挖进去一孔小窑洞,储存着几颗白菜、南瓜和一堆土豆,原以为是道具呢,走近一摸,确是真材实料。打量着窑洞里所有的物件,那油灯里的青油也是满满的,更没想到,连着土炕的灶台竟然还点燃了红烫烫的炉火。难怪窑洞里暖暖的,浓烈生活气息依然在,就像是屋里的主人刚刚离开,难道是她找邻居们窜门子拉话话去了?还是又站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望着崖畔下的延秀河,望着那条回家的路,等着她的卫国、等着她的孙女,等着他们一起回家来过年。 自我爱上文学,我就爱上了路遥,爱上了路遥,也就更痴迷于文学,我是他忠实的读者,他的作品更是我写作的良师,每每和文友们交流时就不能不聊起关于路遥的话题,聊他的《人生》,聊他的《平凡的世界》。我恨他过《人生》的他为什么没能为自己的人生设计出一个美满的结局。他毅然的早走了,把无比厚重的精神财富留给了我们,也把这位身世悲苦、命途多舛的养母丢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踏上这片人文高地,缅怀路遥先生,更深切怀念这位善良的人母,正如一些作家的回忆所说,是这位贫穷而坚强的母亲成就了路遥的理想,更是这位伟大而平凡的母亲养育了一位天才作家。 站在路遥故居,了确我心中多年的夙愿,缅怀路遥先生,更是为这位苦难的母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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