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真善美与假恶丑 金明就是没有想到。 事实上,无论什么人,一生常常会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改变你的生活,改变你的命运,甚至改变你的性格。比如,金明想不到二中来了个万校长,就让他见天一脸的光荣。再比如…… 那天,刚刚上完课的金明与万校长迎了面,就听万校长说:“金老师,我正要给你说个事,走,到我办公室。” 他们前后进了校长室,万校长对他郑重地说:“现在我正式通知你,局里指名派你去北京参加全国基础教育骨干教师培训班,为期一月。” 金明一听,脸上没有乐开了花,而是狐疑,觉得天上不会突然掉馅饼,即使偶尔有馅饼掉下来也不会落在南山,即使有馅饼落在南山,也不可能那么巧正好砸在自己头上。他脑袋一下就晕了。许久,许久,他云里雾里的,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问道:“哦,是吗?” 万校长点点头:“还有,你今天中午到局里找何局长,具体事宜,他会告诉你的。” 金明感动得不得了! 金明难过得不得了! 岁月没有冲刷掉他心中的伤痕! 他感觉不是个滋味,往昔那无比艰难的岁月活生生的在他心头重现。很久很久的往事、悲哀、痛苦、回忆又在他脑海中浮起,搅得他心潮澎湃、方寸大乱,淹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大惊失色,犹如让农夫去见毒蛇一样。时过片刻,心情有些平静,他轻巧地说:“我中午还听节课哩。” “课你就不要听了。”万校长十分果断地说。 “万校长,我不想去,让别的教师去吧。”金明盯着万校长好一会儿,显得无可奈何地说。此时他感到是让他干件有生以来头遭十分为难的事,说完就要走。 万校长看透了金明的心思,十分理解。因为对那些事金明一直沉浸得很深很深。他努力使自己更加和蔼一些,劝金明坐下后,就巧妙地启发:“金老师呀,你那书呆子脾气又犯啦。绕个弯,像回到原点,心里疙瘩还没解开呢?你原来在二中的情况我听说啦,人与人关系最重要的是如何相处的问题。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过去事情难道你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嘛?再说啦,许多机会是稍纵既逝,这次不是何局长举荐你,全县一千多中学教师,就非你莫属?你现在已经风风光光了,可以扬眉吐气了。我问你,一展抱负不一直是你心愿吗?几年来你不就盼这一天吗?要拿出个干大事情的样子。”万校长说着,差不多想笑,结果心里真的失笑了起来,他走近拍拍金明肩膀接着说:“别撑什么劲了,人家能尽弃前嫌,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我告诉你,如果没有这些恩恩怨怨,事事非非,就不成为社会了。只有具有委婉的精神,甘于舍弃,才能把江河大地揽入怀中。” 万校长见金明仍踌躇不语,他还心没有凉,又旁征博引:“我从本书上看到过,爱因斯坦之所以取得巨大的成就,不仅因为他追求科学,还因为他有思想境界的追求。他为探索人生价值的青年留下句名言:一个人的真正价值首先决定于他在什么程度和意义上从自我中解放出来……许多伟人之所以伟大,都与他们的视野开阔分不开的。我希望你不要受以前事情困绕和影响。” 金明到底受不了万校长的一句接一句的激将,思索着,不住地点头。他佩服万校长办事老道,考虑问题全面、细致、周到,让他进一步懂得经验的宝贵,也让他在一瞬间想到体谅和宽容,原来那些恩恩怨怨似乎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了。他的脑子似乎有些开窍了,渐渐地由决心占了上风,但忧虑与沉重也明显可见,他回嘴:“万校长,去北京学习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问题是我心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因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师,一下子让我成为全国的骨干教师,连让我适应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总觉得有点儿做梦的感觉。” 万校长说:“这不是做梦,你就漫漫适应吧。” 面对这么至高恩宠和无上荣耀,他内心又像狂风暴雨般翻腾起来,去见到何长青会很尴尬的。如果不去……他不敢想不去的后果。他一时百感交集,惊讶、忧虑、甚至恐惧一齐向他袭来,压迫着他。 他与何长青的关系我们已经知道。富于戏剧性的是,何长青这次举荐他,让他感到很滑稽,但也是他作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世事沧桑啊…… 人生有时候就是一个挺大讽刺! 也许是时间久了,渐渐地磨掉他心中对何长青的仇视。他踌躇了半天,感到心里亮堂起来,终于决定听从万校长劝告,去找何长青。他感到个人荣辱不重要了。再说了,还有比何长青更阴险毒辣的人,不仍然活得好好的吗?他们在一个单位呆不下去了,挪个窝儿,照样人五人六的,呼风唤雨。他进一步想,见了何长青会是怎样的情形?因为他知道,时下见领导难不说,且有许多讲究,心理学是十分用得上的。比如,你得先揣测一番领导今天的心情是否舒畅,是否有闹心的事儿。哪里像进商店买个什么生活用品一样,你可以横冲直闯,贸然而入,说话讲不讲礼貌都无所谓,店内从经理到店员都对你陪着笑脸,语气温顺,让你满心的高兴。所以,他还用心推敲了谨见何长青时应有的辞令,才往县政府走。 何长青就是个精能人,他经常关注金明。他非常清楚,金明回到二中遇上万国锋校长,那是如鱼得水。他决不会像李二胡一样,看不来形势,和自己的政治前途赌气。他苦恼归苦恼,但要识时务,常想着的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再出难题刁难金明,免得找不自在。这次市教育局点名要上报金明参加全国基础教育骨干教师培训班,他不仅想着做个顺水人情,而且想落个好。眼下,他很气派地坐在高靠背真皮转椅上接完电话,看见金明突然出现在面前,就有些不自然。两人目光轻轻地碰撞了,然后迅速地躲开了,金明头偏了一下,何长青头低了一下。瞬时,室内空气似乎凝固了,都有点儿难以启齿。何局长先回过神来了,他不愿往日敌对情绪影响今天喜悦场面,他展展腰,镇静一下,又主动伸出双手,和金明双手握在了一起,脸上带着超然和善面容,精神和过去一样昂扬,把金明让在沙发里,赶忙泡了一杯茶,先打破了尴尬:“金老师,这次全市有两个指标,是我鼎力和市教育局专门给你争取的。” 金明动动嘴唇,没有作声。沉默片刻,终于沉静地说:“谢谢何局长。” 片刻后,何长青才说让金明坐下。 何长青直到现在认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金明还没有发现他任何蛛丝马迹……他猛地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盯着金明,一副天翻地覆慨而康的样子:“金老师,你太有才了,我很赏识你呀!我一贯是对你重视的。那次数学年会在学校财力极度紧张情况下,是我自作主张,让你去的。” 金明表情复杂地望着何长青,过好一阵子才说:“何局长,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时候我太年轻……” 何长青看到金明也自责,很诚恳,就不免有些脸热。他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表白:“至于说过去的有些事情,现在看来,我们对你是有些不公正,伤害了你。尽管都不是我的权力范围,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话说回来,”他想了一会,想到了几句可以应用的俗语,“我们这些当领导的,由于职务在身,会有些无奈之举,要想让方方面面人都满意,都称赞,都没意见,都没看法,简直比登天还难!” 金明表面上认真聆听,他不想让何长青感到难堪。但他的心头涌上一种怪酸楚滋味,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验过这样滋味了…… 何长青说的吗?是他说的! 突然有人进来找何长青谈事情。金明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何长青还没忘记给他安顿一句:“那两张表填好后,下星期一送来。” 金明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门,自顾自走了。 幸运之神降临的过分慷慨,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往回走的路上,他不断考虑突然出现的这个新契机,心在“咚、咚”地跳着。应该是他求别人的事,结果倒成了何长青上赶着寻他,让他感到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世道变了样;让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了反目这个词,一下子完美的叫他心花怒放,完美的似乎让他感到苦尽甜来……眨巴着那双大眼睛,迷惑地瞭望暗蓝而幽深的天空,陷入到深远沉思之中…… 啊!宇宙,人生,多么神奇和深奥啊! 五年时间既漫长又飞速,往事如重新洗印电影拷贝一般,历历在目。何长青妙人妙语让他回味无穷,他不得不承认何长青说得的确有道理。是的,从来与他没发生一丝正面冲突。“省优秀青年科技工作者”的推荐是赵主任挡道;“清党”恶作剧记在李二胡帐上,已清算了;“支教”事是教育局一纸文件,要的就是骨干教师,要的就是你。可以说,一切都归之于意外与误会,脏水都泼不到何长青身上。对于他来说,何长青就是个伯乐——让他有外出参加会议的机会,这次又充分显示何长青慷慨仁慈,鼎力推荐他赴京学习,让他没丁点儿脾气。 突然被命运之神宠爱的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来到就在附近的县委,他想进去将意外的惊喜告诉老同学,也是他知己。余晓欣见他一落座,就说:“瞧你今天神神秘秘的,想抛出个什么好事让我吃一惊?” “想不到啊,教师节表彰了我,还让我去北京学习呢!” “教师节表彰我知道,”余晓欣急切地问,“哎,到北京学习是怎么回事?”余晓欣感到诧异,他根本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喜事。 “是参加全国基础教育骨干教师培训班学习。” 余晓欣好像对自己的耳朵发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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