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律师,不知应该如何准确地回答对方,只好凭着感受说:“是的,你说的不错,但我告诉你,白纸黑字总有一天也会搁在你面前的。你以为这样的事情您已经做了十几把,而且把把得手。这次也不过如此,您一起诉,法院一判,被告在强大的法律面前只有乖乖出钱的份儿,你把钱往腰里一塞,尘埃落定。我再告诉你,打官司如打仗,胜败乃诉家常事。您深信此举有多少胜算?对手和以前那些书商一样拿捏?历史上真正的笔墨官司有几个胜局?您搞数学烦了,也不能迷恋起官司,该想点儿别的,可以搞点儿意味十足的文学创作。许多事想想容易,做起来就另回事了。就和下棋一样,别人不会按你想的举步。” 电话那边回话了:“年轻人,我真担心,我不是替你担心,是替陈教授担心,担心你们就是拿不出那白纸黑字。现在到这份儿了,你们还这么嘴硬,死要硬撑,那我也没办法,没办法就只好等法院一判,报上一登,钱一分也不少赔,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金明来了气:“法院是您家开的,是您家后院?您以为法院会支持您那些无理主张吗?法院已经再一再二地支持您老先生,还可能再三再四地支持您吗?要知道他们是国家的执法人员,而不是您雇的长工,你想让怎么判就怎么判?我告诉您,以前您遇到的可以说是‘李鬼’,这次您是遇上了身怀绝技的‘李逵。’”停片刻,没听到对方回话,他清了清嗓子,又娓娓道来,“韩非子有句名言: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意思是说,道是万物之本原,是非的准则。官有官道,财有财道,学有学道,无论做什么都有道。就说一个社会,也得有公序良俗,否则社会有样吗?这里想问问您,在您心目中公序良俗何在?党中央现在竭力构建和谐社会,您作为一个老人,作为一个老教育工作者,您的角色意识哪里去了?该如何为后人起模范带头作用?我真不明白,您作为一个学者,一个七十多岁老人,不管不顾自己的健康,为什么还竭力向二十多岁的“秋菊”学习,打这个世界上最难打的让法官最头疼的文墨官司。你自己剽窃别人的作品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上演古今中外历史上绝无仅有剽窃者喊抓剽窃者的闹剧?您是老糊涂了,还是真不清楚?谁能明白,您何苦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誓做千古笑谈之人?” 对方无语。金明“啪”地一下把电话挂了。 金明感到对付这种人就得拿出证据,根本不是你三句两句话就可以让他回心转意。他雷厉风行,第二天上完了课就急急忙忙到书店。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点收获。他急了,又返回学校请了假,带着《论数学教育的诸问题》这本书,专程去母校图书馆进行核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发现了《论数学教育的诸问题》一书中的剽窃内容。他脸上浮起几分得意的笑容,立马给陈教授打电话告诉了好消息,并将核查情况写成书面记录用特快专递寄给陈教授。 过了不几天,陈教授来了电话,说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和律师把那核查情况交给法院时,主审法官埋头无语。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对陈教授这样说:“对方的剽窃行为是另一个法律关系,我管不着,就像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我现在就管你剽窃对方作品这一法律关系。因为有证据支持,剽窃是成立的。这些你也许不明白,你的律师不能说不知道吧。” 律师点了点头。 陈教授怔住,一时沉默无声。 回到家里的陈教授急了,又给金明打电话,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个一清二楚。金明回话,一个主审法官这样说很正常,我看看他们院长会不会这样说。说完又安慰了陈教授一通。 金明给院长的信中除了谈案情以外,还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甲乙丙三个人各有十两银子,乙为办事急用就偷了甲八两银子,丙为办事急用偷了乙二两银子。事后甲认为财去人安,虽然知道是乙偷了他八两银子,也不报官。乙则报官说,丙偷了他二两银子。县太爷命差役将丙捉拿归案。丙当堂承认偷了乙的二两银子,又捡举乙偷甲八两银子的事实。县太爷一听怒发冲冠,断案:丙偷银子甚少,是穷的闹得慌。念其揭发乙有功,当堂释放。乙偷银子归不多,但其蒙骗本官,唯恐天下不乱,当堂打一百棍,关进大牢。送乙去大牢的差役在路上讥笑道:“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不知道贼喊捉贼会罪加一等。” 院长看完这个故事笑了,觉着这个故事很有趣,也很受启发,连忙叫来了主审法官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主审法官立即传对方来到法院,将核查记录让对方过目。对方傻眼了,口呆了。斯斯文文的一个学者突然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狡诈的白脸奸臣,狡辩:“他们说我主编的《论数学教育的诸问题》所谓的剽窃内容是从古到今经过教育先辈们无数实践经验总结演化而成,是早已进入公有领域供后人学习的内容,当然不能说我是剽窃。而他剽窃我的那些内容是我的独创,没有进入公有领域,是国家著作权保护的对像。” 法官一锤定音:“是否进入公有领域你说了不算。说句不大恭维的话,你这叫贼喊捉贼,不给你罪加一等算便宜你了。” 就这样,陈教授本来输定了的一场官司,将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将被人口诛笔伐,面临着身败名裂时,却是让金明翻了个底朝天,让那些京城大律师、大法官恍然大悟,赞叹金明的沉着、睿智和大器,赞叹他对数学教育理论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他们对金明都刮目相看,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把他当成了神。再看看那位所谓的学者,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折腾来折腾去也没有一点所得,一种说不出的痛涌上了他的心头。以后他“江郎才尽”,收笔不再著书立说,也再没有到哪个书城转悠,没张大眼睛看哪个作家又剽窃了他的作品,而是上了一所老年大学。在那里他感受到了老有所乐,老有所学,老有所养,不再想那些老有所为的事了。 后来,金明听说又有一个“学者”磁上了陈教授,说陈教授的一本专著中有一段话是从他的著作中采取复制语句拼接而成,就属于剽窃。但他先不起诉,要求陈教授向一个出版社郑重推荐他的一本书稿。如果书出版了,就不在网上发布陈教授剽窃的消息了…… 书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这天,白颖提前离开学校,领着女儿兴冲冲进二中校门,迎面碰上的刘丽娅,打趣道:“白老师,你们家金老师发大财啦。” “他能发什么财呀?”白颖眼睛发一会儿直,感到惊讶。 “金老师发表论文多啦,学校奖他五佰元呢?”刘丽娅笑嘻嘻地说。 “哦。”白颖点点头后,调转身往家走。 就这样,每碰见熟人,都发出这样热情洋溢的祝贺。她像喝一杯又一杯果酒,又甜又热,神经兴奋,见到一切都想笑。 一进家门,白颖就开始收拾做饭。过会儿,她瞧瞧趴办公桌上的金明说:“停一下,我问你。” “我现在忙。”金明头也没抬地说。 “你今天有什么高兴事啦。”白颖不依不饶。 “没什么,没什么。现在快完了,等会儿说。”金明不耐烦了。 饭熟了,他们一家三口人围坐餐桌上吃饭。金明今天有点反常,吃得很慢,有一口没一口的。 白颖突然提醒金明:“哎,我今天改变了什么?” 金明愣住了,半天没有回答。他从来不注意妻子衣着、发式,上下打量了白颖,但没有发觉白颖烫了发。何况他有个心事要说出来:“今天学校按教学研究制度给我奖励伍佰元。我想将这伍佰元,和以前的稿费四佰多元,再凑上点,凑成一千元。” “干什么,给我买衣服呀?”白颖心头一热,探着身子问。 “你听我说。今天有人告诉我,高校长病了,住了院,病的还不轻呀。他家里困难,这次有病住院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我想将这一千元送去。”金明抬头瞧白颖一眼说。 白颖一脸失望,撅着嘴,捺不住冒出一句:“啊!送这么多呀!献爱报恩,心至情到就行啦。” “咱们说是借,要说送高校长不会收的。” 白颖愁眉苦脸地说;“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可咱们也天天愁钱,明年还想贷款买房呀?给伍佰元算了。” “高校长对你也有恩呀!咱一人五百,不就一千吗?” 白颖虽然明白这年头讲义气怀旧的人少了,但知道金明是个心恩极重、知恩图报的人,她只好说:“好啦,不说啦,高校长这事就这么着吧!以后可再不能拿钱学雷锋呀,我们也缺钱啊!” 县医院位于大街中心位置,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从医院大门通向位于右后侧的住院部。金明他们来到住院部护士值班室一问,便知高校长住二楼八病室。正是吃晚饭时候,楼道里人来人往,他们与一个个对面走来的人擦肩而过,有时甚至还得侧过身来。 此时,高校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表情漠然。他老伴脸上挂满肃穆,低头不语。金明他们进来后微笑着躬下身子。高校长看见金明他们,艰难地伸出手去。金明立刻迎合这双手,很亲热地握了握,亲切地说:“高校长,您好!知道您住院了,来看看您。” 高校长眼睛一闪微笑道:“你们那么忙,不敢惊动你们啊。坐吧,坐吧。”高校长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睛里没有了往日光采,就连笑起来都似乎很吃力。 金明被高校长这么一说,很不好意思,还感到难过。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低声一句:“忙也得来看您呀!” 白颖接金明的话,微笑着说:“高校长,哎,有病需要安心静养,到医院要听医生的啊。” 高校长由于和金明、白颖好久不见了,此番在医院相见,过去的许多事像旋风一样涌上来又翻下去。像被感动了,脸庞红了一下,泪花闪闪的目光在金明、白颖脸上停留片刻,声音极其微弱:“谢谢!谢谢!叫你们这么惦记着,唉,上岁数人,浑身零件老了,这回来医院,拾掇拾掇啦……”说完,硬是挣扎着要坐起来,被金明他们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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