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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问在灵隐寺，吟出“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而无下句，禅台一老僧吟出“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之问受此佳句而触情，又吟出“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此野僧，野史载其为婺州骆宾王。 野史者，多野闻；野闻者，多传闻，有真有假，又多孤证。野史虽有不实，然正史亦常常有曲笔之处，甚至语焉不详。故野史之敢想敢说敢写，率性而为，亦有几分可爱之处。如灵隐寺之老僧，其踪不知处，亦成千古一谜。其才高与其踪秘，确与诗杰骆宾王相似，故传老僧为骆宾王亦有其可信之处。 旧唐至今，江潮千年依旧，唐人旧迹，雨打风吹，难觅其踪影。如略有其踪影，亦如水中观月、镜中品花，其色其味，难复其真。然水中月、镜中花虽为虚物，亦必有实物，才成其虚景。故欲寻实物，可于虚物之外围寻之，或可得残物、残事之一二。 如骆宾王扬州兵败之后，唐史载其“下落不明或斩首”。然野史有载骆宾王有三处野冢，一处在南通狼山之下，二处在临安淤潜旧镇，三处在义乌廿三里。此三处，狼山墓为明墓，淤潜墓为隐墓，廿三里墓为衣冠冢。此三处有骆氏之墓，亦非空穴来风，必有其故。狼山有其墓，疑其扬州兵败之后，南逃途经此地。义乌有其墓，必为其族人其乡人怀其才而葬其衣冠。淤潜有其隐墓，其谜最有味，其味尽在野史中。 此野史，多载于越州永兴《仙岩楼氏宗谱》，其中有两处与骆宾王相关。一处，仙岩楼氏之祖为骆宾王之三女婿，因武则天屠戮骆、楼族人，故楼氏出义乌而北遁于越州永兴。二处，仙岩楼氏与临安钱氏，从中唐至吴越国，两族世代交往，百年不绝，其间联姻亦不断。如此联姻至唐末，以楼景随其表叔钱镠王起兵而至高潮，至此，野史之事亦浮于吴越国史。 仙岩楼氏与临安钱氏，前者聚族于钱塘江南岸，后者发迹于钱塘江北岸，隔大江隔众山而不隔世交之情。野史有云，骆宾王维扬兵败之后，有一子改姓而隐寄临安钱姓农家。如此段野史真实，骆宾王于临安淤潜有隐墓，亦不足为奇。其子埋其遗骨，守其坟冢，合理合情。其女之夫家楼氏族人，北渡钱江而入临安世祭大才子骆宾王，亦在情理之中。故越州永兴之《仙岩楼氏族谱》，常以钱楼两族数百年世婚而荣，其间楼氏媳妇中有钱镠王从兄钱铭之女。此族史，亦可信之。 野史有野味，亦有正味，即在于此。骆宾王隐身杭州灵隐寺，其子隐身于江北岸临安钱姓民家，其女隐身于江南岸越州永兴。骆宾王如此隐居之布点，可谓神妙。北有其子，南有其女，如想其子，步百里可探望，如想其女，渡江行五十里即可一尝山野酒肉。故野史笔记载“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两句，语出大才子骆宾王，亦未必失真。如唐代王维的名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谠《唐语林》卷二、阮阅《诗话总龟》卷六等皆谓：“王右丞好取人诗，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此《英华集》中句也。……大都诵古人诗多，积久或不记，则往往用为己用。”《英华集》为唐代僧人慧净之书，此书今佚，故其王维“借句”之事，亦成野史。 如北宋晏殊之千古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亦“借用”唐人翁宏《春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此非野史，翁宏之劣诗《春残》，今尚在。晏殊读书之多，亦惊人。史载其科考，欲求考官更改考题，因其已做过此考题。北宋“梅妻鹤子”之林和靖，其“千古咏梅绝唱”之佳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亦脱胎于他人之诗。南唐江为的残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在林和靖《山园小梅》中，只更换两字，变成其千古绝唱。 晏殊、林逋之妙句，得之于偶得佳句之非名人之诗，尚有正史可考。如王维借句之事，确难考证，至今终徘徊于“野”与“正”之争论中。骆宾王旧事之真假难辨，更胜王维诗句之难辨。遭族杀之骆宾王，吟出“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佳句，如明冠其名，“名”与“命”孰轻孰重，其岂会不知！故灵隐寺中道出老僧为骆宾王之僧人，未免非徐敬业或骆宾王之旧人，或许无心脱口而出而已。此为第一种情况。 然亦不排除僧人有心脱口而出，似在暗漏骆氏之真实行迹。因骆氏之事，明言犯忌，其《讨武曌檄》为灭族牵祸之文，明言骆氏行迹，必自取其祸。然此野史，亦如脂砚斋批《红楼》，道出曹雪芹不可明写曹家之隐痛。如曹氏明写其家在康雍乾三代的变故，前八十回亦未必可传世。曹氏《红楼》后四十回之文，虽失传而难复，然在脂砚斋批语中，略可一见“清宫王室之争，如虎兕相争”。此为第二种情况。 野史中有关骆宾王此佳句，亦不排除有第三种情况，或有人移用宋之问诗句，隐传骆宾王及其后人在钱江两岸，顺利安家落户。此两句，如电报中的“摩斯密码”，大唐之中，自有人会得此密码，亦会破此密码。此种情况，只是“大胆假设”，如要“小心求证”，尚需有待掌握更多骆宾王史料的学者。 千年之前，骆宾王之踪迹，武氏族人尚难寻觅，亦见其人有避祸之大才。野史有传骆氏踪影，或在传其踪而聚反武氏之江南旧势。势聚百年后，其子一脉，终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之江南佛国。此或百年前之骆宾王之隐志。千年之后，若寻访骆宾王，读正史之余，一读其野史，权当大餐之后，来点农家风味的小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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