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平散文】童年的圆月

显示全部楼层 · 2017-10-13 15:21:47

童年的圆月

蔡永平

  记忆的屏幕上，童年的圆月格外地大，格外地圆，格外地亮。
  季节的脚步，迈向了仲秋，满山满沟汹涌的麦浪滚滚扑来，催促紧逼着人们。父母披星戴月抢割庄稼，我们这群“泥猴”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如上窜下跳的猴子急巴巴地翘望中秋节的到来。天真地奢想，每一天是节日该有多幸福呀，就能吃白馍、猪肉炖粉条，就能不上学，和伙伴们掏鸟窝、赶“老牛”，就能穿上崭新的衣服跟父母去串亲戚、做客了！
  中秋节是刚娶进门的小媳妇，羞涩扭捏姗姗而来，终于，月亮圆了。那天，学校放假了，生产队放假了。天蒙蒙亮，父母就忙活起来，蒸大月饼了。父亲在院子里，双手抡起斧头，“嗨哟，嗨”，一根根碗口粗的松木应声劈开，白森森堆了一地。母亲和父亲把案板抬到了堂屋里，做大月饼，场子小了转不过身呢。母亲端出前一日调和的酵头子，从面柜里取来前几天队里分的新麦面，母亲挽起衣袖，弓腰伏在案板前，一下一下将酵头子同麦面揉匀，拿一个大盆将面扣起来，等半小时后，面发了，母亲又接面，这样反复接几茬面，面团慢慢大起来，占据了大半个案板。母亲喘着气，擦着满脸的汗，笑眯眯地看着巨大的面团。
  邻家的姑娘、媳妇叽叽喳喳涌进门。“邻居亲，有忙了邻居帮”，山里人家形成了默契协作、互帮互助的习惯。村姑一个个摩拳擦掌，大显身手。手巧的村姑把面擀成一张张很薄的圆形，面饼的直径近60公分，面擀好后，抹清油，撒香料，撒一层盖一层，香料用的是各种豆粉，有红的红曲、绿的香豆，黄的姜黄、褐色的胡麻……村姑们手底下忙活，嘴上也不闲着，东家长西家短，李家的狗张家的猫，小小的庭院里闹哄哄、乐融融。月饼要摞十几层，上面用一张大面饼裹起来，厚近20公分。
  父亲蹲在炉灶下，往灶膛里添木柴，红彤彤的火焰舔着锅底，水“咕嘟嘟”翻滚，像撒欢的牛犊。水汽弥漫中，两个体壮的年轻媳妇抬装月饼的蒸笼，放到了炉灶上。我们小孩子拍着手高声唱：“天爷天爷，大大下，月饼蒸上车轱辘大，老汉吃上把炕压塌,小伙子吃上把房跳塌 ……”我们蹦蹦跳跳，抱柴烧锅，取递东西，忙得不亦乐乎。父亲披上衣，去生产队了。母亲叮嘱我们操心烧锅，她随姑娘、媳妇们风风火火涌出了门，去帮另一家了。节日的喜庆，把人们撩拨得亢奋欢悦。我们尽职烧三个小时的锅，月饼出笼了。蒸熟的月饼煊醒得又厚又大，像小汽车的车轱辘，散发浓郁的麦香味。母亲用小茶杯在月饼上摁几个圆圆的月亮，“点朵子”蘸上染料，在月饼上点满星星，中秋的大月饼做好了。
  父亲笑嘻嘻从队部回来，他一手拎从队里分的二三斤牛肉，一手拎从供销社买的四五斤果子和一个大西瓜。我哭闹着要吃瓜，父亲将我搂在怀中，抚着我的头：“这瓜要敬月亮婆婆的，爹给你捏个面人吧！”我不舍地放下瓜，含泪点头答应。
  站在案板前，专注地看父亲，他和一团瓷面，满是老茧的双手上下翻飞，细心揉捏，一个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小人儿、小鸟儿、小猪儿，整齐地站立在案板上，像向我致敬，打招呼。母亲小心地捧起放进蒸笼，我裂开嘴笑了。这些玩意儿蒸熟了，我舍不得吃，上学带上它们，向伙伴们炫耀，眼热死他们。困窘的儿时，没有玩具，这些面做的小物件，给我的童年带来许多欢乐和荣耀。
  月亮像大月饼，悬挂在深蓝的天幕上，稀疏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群山披上一层温情的柔纱。急不可耐的我们催父母赶快拜月，母亲捧着西瓜细心地剜瓜牙，用手轻轻挤压西瓜，裂开来，瓜牙匀称整齐。母亲让我数瓜牙，我小指头点着认真地数：“妈，二十八，是双数。”母亲欢笑“瓜牙是双数给平子生个小妹妹，瓜牙是单数给平子生个小弟弟。”母亲生了我们哥三个，一直盼能生个女孩，我也想有个乖巧的小弟弟或漂亮的小妹妹，向他们发号施令，指挥他，使唤她。但家中孩子多，生活艰辛，父母断了这念头，再没生养过。
  月光如水的院子里，父亲摆上桌子，献上大月饼、瓜果。母亲洗净了脸、手，双手捧起三柱香，对着圆月三叩九拜，嘴里嗫嗫祈祷。洁白的月光照着母亲憔悴、苍老的脸，显得庄重而肃穆。我好奇地问母亲向月亮婆婆说些什么。母亲说：“我向月亮婆婆祈祷，全家健康平安，你们哥几个长大娶个好媳妇，过上红火日子……”
  袅袅飘升的香与月色溶在一起，那美好的愿望传给了天穹中的月亮婆婆，我看到了月亮婆婆在向我们颔首微笑。母亲安排一些活把我们支走，香燃尽，我们欢天喜地坐回桌前。我发现少了半个瓜和三个果子，颇不满意地埋怨母亲，不看好让人偷了。母亲望着圆月轻叹：“你李家嫂子好几年不见生养，让她拿去吧，让月亮婆婆给她送个小宝贝，你不懂，一个女人不生育的难肠……”听到那个经常挨骂受揍的俊俏嫂子能生小宝贝，我咧开嘴笑了。
  清亮的月光下，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鲜美的牛肉烩菜、酥软的月饼、甜甜的瓜果。我们狼吞虎咽这难得的佳肴，香气“哗啦啦”传到五脏六腑，涌遍全身每个毛孔。我们撑得直不起腰来，揉着肚子直喊：“香死了，撑死了……”父母怜惜地看着我们，嗔怪地笑骂：“一群猪佬佬，不知饥饱！”
  月亮升高了，村中传来孩子们高亢的吵闹声，哥哥们飞似的窜出去玩了。看了《小兵张嘎》，他们最爱玩抓特务，让我当作汉奸、小鬼子，我才不去呢。躺卧在母亲的怀中，听父亲讲月亮婆婆的故事，仰望高远神秘的圆月，我真的看到了月宫中高高的桂树，翩翩起舞的嫦娥，机灵活泼的玉兔……
  读书求学，工作结婚，我离开了深山中的家，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小家。每年的中秋，妻子买来包装精美糕点式的“小月饼”，欣喜地品尝，太甜太腻，缺少大月饼的味道。乡下的母亲托人捎来自家的大月饼，大朵快颐这煊软的月饼，我吃到了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月饼味，那纯朴的麦香味！

甘肃省天祝县第三中学             蔡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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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永平，甘肃天祝人，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散文选刊》《教师博览》《百花园》《甘肃日报》《吴地文化闪小说》《小小说大世界》《西部文学网》等报刊和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