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虽是秋天,但已经有了丝丝寒意,雨似乎蓄谋已久,很有说下就下的架势。 远远地传来幽咽的唢呐声,伴随着阵阵凌乱的哭声,村东头的一块空地上,有一队身穿孝服的队伍在缓缓地移动着。唉,在这时令的变换中,不知又是哪家的老人因为扛不住节气的突变,将生命定格在这个交替点上! 此刻,正在为去世的老人举行着这里特有的一种纪念仪式——迎献饭。这么长的队伍,家里的院子是远远不够的,所以选在了离家不远的空地上,引得村子里的人也来围观,他们随着迎献饭的人一同感受着悲伤的氛围,常常有人被感染得泪流满面,情面软的人甚至会哭出声来。 两个吹鼓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唢呐里飘出幽怨的曲子,如泣如诉,在低沉的空气中愈发显得压抑、悲伤。吹鼓手的后面是几名年长的男子,他们戴着孝帽,每人右手端一碗献饭,左手拄着哭棍。男人们的后面是几个年龄较大的妇女,辈分小的跟在辈分大的后面,妇女们手里只执着一注点燃了的檀香,队伍的最后面是一些小孩子。他们一律身着孝服(特制的白布衫),腰里缠着麻腰带,排成一队,弓着腰,边走边哭。 注意到前面那个年龄最大的男人了吗?他哭的声音尽管不大,但看得出很伤心。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谁能在自己父母去世的时候不流泪呢?瞧,女人中站在最前面的,大概是老人的女儿,哭得最厉害,她的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低下去,几乎闭着眼睛在大声地哭,仿佛唯有此才能倾泄出内心所有的悲伤,泪水、鼻涕混合在嘴角肆意地流着,这使得她不停地用手绢擦,因为只顾着哭,差点被前面的人绊住。当然,队伍里也有那么几个人看起来并不伤心,只是跟随着队伍,表情木然,他们大概是族里的小辈。再就是几个六七岁大的小孩,此刻也被这阵势镇住了,收敛了往日的嬉闹,乖巧地跟在队伍最后面。 迎献饭的队伍呈“8”字型转着圈,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交叉行走,大人们边走边哭,各人都留心自己的行走路线,考虑应该从谁的前面穿过,很少有相撞在一起的。 男人们手里端的献饭很是引人注目。看见紧跟在吹鼓手后面的那个男人手里端的了吗?那是一份用色料涂了花型、造型独特的花馍,高高地竖了起来,煞是精致。其他几个男人端的碗里则是做熟了的各种饭菜。厨师的献饭做得很用心,看上去色味俱全,他一定是报着给常人做饭的心态,想让死去的人再享用一回人间烟火味吧! 再看看男人们头上戴着的孝帽,这是将一些硬纸盒剪成约两厘米宽的长条,两片交叉成十字架固定在一起,再用第三个纸盒条将十字架的四个顶端连起来成一个圆圈状,这样,一个孝帽就做好了,孝帽的大小要能戴在头上。找来的纸盒五颜六色,但白色的一面都露在外边。孝帽的两边对称位置各坠有一个用线连接起来的杏子般大小的棉球。哭棍也是只有男人们才有的,那是砍来的一些手指粗的柳树枝,被修整成一个个约二尺长的短棍,再将白纸剪成大约两厘米宽的长纸条,呈螺旋形粘在柳棍上的。哭得没力气了,这个棍子还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呢。他们腰里的麻绳顾名思义就是用细麻丝编成的。如果家族里的人多,这些东西需三五个人准备一两天的功夫才能完成。因为是自己的亲人去世,尽管知道那些东西最后是要被烧掉的,但这是为逝去的人最后一次亲力亲为,所以做的人心很虔诚,做出来的东西也很精致。 迎献饭结束后,那些用过的饭菜被供放在逝者的灵柩前,孝帽和麻腰带要带到坟地上被烧掉,哭棍则要插在坟墓上。 在吹鼓手的带领下,迎献饭的队伍转了三圈,回去换了一回饭菜,又开始了第二轮的转圈,所不同的是男人们手里的馍及碗里的饭菜花样有所变化,但都是一样的精致,一样的色味俱全。如此进行了三个回合,迎献饭才算结束了。此时,儿女们早已哭得声哑泪干,至于族里的人大多是表达一下孝心,少有流泪的。 此刻,逝者已躺在灵柩里什么也不知道了,迎献饭只不过是生者一种独特的纪念方式。如泣如诉的唢呐曲子,儿女们的哭天抢地,常常招惹得旁边的人也忍不住落泪。这是最后一段相处时光了,逝者的音容笑貌,生前的种种琐碎事如放电影般一一闪现在儿女的头脑中,令他们更加悲痛欲绝,仿佛只有借助于这哭声,这眼泪,才能将所有的伤心、遗憾、愧疚都倾诉出来。他们可都是些大男人,上了年纪的女人,平时在这么多人面前放声痛哭还真让人难为情,现在因为伤心,第一次将自己的哭相暴露出来,无论声音多么嘶哑,哭起来多么难看,唯有失去亲人的伤痛让他们哭天抢地,没人顾及其他了。这是他们最真诚的与死者告别的一种方式,至此,便永久地阴阳两隔了。一旁观看的人也绝没有谁会笑话,只有哭者的伤心让人感慨不已。 不知逝者能否感应到活着的人的伤心欲绝?但愿这种方式能告慰死去的人在天之灵,即使他们在世时未曾了却的心愿、放不下的事也能释然,还生者一份欣慰。 天愈来愈阴沉了,雨如细丝,如针尖,飘然而下,唢呐声还在继续,阵阵哭声被雨打散飘向空中……
作者简介:李玉霞,女,陕西省千阳县人,教师,平时多与文字打交道,爱好读书,喜欢抒写工作与生活中的感悟,留意自然的一草一木,在乎生命的每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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