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塔读书旧事 楼塔古称仙岩,千年古镇,萧南第一文化之乡。楼塔自古号称文化之乡,此非虚言,不言楼塔的文进士,也不言楼塔的武进士,只言明代永乐朝修《萧山县志》一事。明朝之前,萧山无完整县志。明代萧山县令张崇之《萧山县志遗文》相载,楼观为萧山第一史笔,故张崇特聘楼观、戴汝东、张子俊三人修《萧山县志》。仙岩楼观遂入城修史,至永乐朝《萧山县志》大成则返乡。永乐二十年岁次壬寅,萧山县志编成八卷,未付梓,张崇任期满而调走。宣德三年岁次戊申,萧山县令吴汝方撰《萧山县志序》,序言相载,楼观示张崇所修图志于吴汝方,后二年,吴县令赴京师与中书公张子俊谈及此事,张子俊“以斯志刻梓为劝”,永乐朝《萧山县志》遂付梓。自楼观修县志始,萧山修志之风遂大盛。一人矢志修史,一县则有修史之大风尚。如此之文化风味,虽未能与北宋天才晏殊创江西文风相较,但亦不乏播撒读书种子之影子。 北宋之前,江西文脉不深,似乎唯一的东晋大才子陶渊明,亦是大隐士,故江西大文人屡屡断档。至晏殊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江西遂出创大文风之宗师。晏殊之后,江西出大文人一发不可收,如两宋大文人则有晏殊之子晏几道,晏殊的江西弟子欧阳修。欧阳修有江西弟子曾巩、王安石,也有外省门生“三苏”。苏轼有江西弟子黄庭坚,后黄庭坚创江西诗派,门生不计其数,直至南宋末年江西大文人亦未中绝,如状元文天祥,至今尚有其中状元之文存世。文化传承有时就是如此,开先河之大文豪如庄子笔下之大神树,一开枝散叶,一方文化气候就相应形成。萧山仙岩楼氏族人,似乎亦如此,自楼观修史至今,楼氏族人好读书、好修族史之族风数百年不绝。 至今,楼塔人尚有俗语,称“上学”为“读书”,大概仙岩楼氏盛产读书种子之缘故。 余于楼塔中学读书之时,校内亦有两大读书种子,其一为楼岳中先生,其二为楼汉鼎先生。此两先生,在仙岩一地,名声颇响。岳中先生是仙岩楼氏中有史才之人,屡有奇思妙想。余好友孙水祥见岳中先生上课,总是调侃着说:“岳中老师,要说大书喽。”水祥虽为三国吴大帝孙权苗裔,其眼界与其先祖孙仲谋相比,相去甚远。岳中先生所讲之学问,乃是一种大文化,非说书先生可比。如岳中先生真是说书先生,必和明末清初余姚县大学者黄宗羲之《柳敬亭传》中的敬亭先生一样,有一身大学问。吾堂叔友球,昔年得岳中先生指点一二,后考入复旦大学。吾叔读书之时,乃复旦与清华齐名之时,甚是难考。在读书人眼中,岳中先生非浪得虚名之人,亦非说大书之人。他会教多门学科,各门学科皆教得有声有色。他教俄语不错,后改教语文,居然教语文教得比俄语更好;他教语文不错,后改教物理,居然教物理又比教语文更好;他教物理不错,后又改教历史,居然教历史又比教物理更好。岳中先生教书,教一门,精通一门;精通一门,又放弃一门。如此反复几次,其思辨能力自然异于常人,亦成仙岩楼氏之奇人。 岳中先生如此之行事方式,与民国才子李叔同有相似之处。李叔同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书时,他最得意的丰子恺在两篇文章中,对李叔同先生有两段相似的评价。他在《我的老师李叔同》一文中如此评价李叔同先生说:“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 他在《怀李叔同先生》一文中又是如此评价:“弘一法师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青衣像个青衣,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大面又像个大面……都是‘认真’的缘故。”在丰子恺眼中,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点是“认真”,他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大概浙江的大读书人,都有如李叔同先生一样的治学态度,岳中先生也如是。 大凡善于转变角色的人,最有大思辨能力。李叔同做僧人,最厉害之处,就在其恢复南山律宗。南山律宗始兴于唐,自南宋之后因其难学而失去真传。失传千年的南山律宗,在李叔同先生手中,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瞬间就恢复。李叔同先生之目光可达别人不能达之地方,这与他扮演人生角色之多而视界宽阔,大概密不可分。由此,李叔同亦成为南山律宗之第十一代祖师,世称“弘一法师”。 岳中先生考证仙岩楼氏失传多年之宗族史实,颇有心得,由此亦成为仙岩名士。这大概与岳中先生善教各科学问,亦是密不可分。故余读书于仙岩中学,对岳中先生的治学态度与应变思维,印象最是深刻。前余日,吾又问吾母,吾母云:“岳中先生与吾外公关中是堂兄弟。”大概外公门房之中,有此家风,吾外公喝酒之时,亦会说些大书。近日,水祥兄读我所写文章,亦说我在说大书。余百思不解多日,今日方知,水祥兄亦有几分道理,或许会说大书者,乃读书人之种子也。如明末清初最善说大书者柳敬亭,本名乃曹永昌,为北宋开国元勋武惠王曹彬后人。仙岩楼氏乃大禹王苗裔,东汉太师楼重玉和梁代燕国公楼偃之嫡传后裔,读书种子代代不绝。这大概与家族之中,有说大书人之踪影,亦是密不可分的。 仙岩中学第二位名士楼汉鼎先生,似乎不大说大书,这大概与汉鼎先生教化学有关。汉鼎先生闻名仙岩,似乎不在化学,而在书画。余少时未见其书画作品,至近年,睹其一幅“仙岩文昌阁”画,才知其有一绝,名不虚传。在我印象之中,汉鼎先生上课很轻松,点到为止,妙趣横生,余味很足。如此课堂,如齐白石画虾不画水,观者一观“虾跃出水面之姿态”,空白处似乎满眼皆是水。汉鼎先生之化学课,似乎有中国写意画中之飞白艺术,给人留下无限想象空间。师者讲学,自不可讲满、讲死,唯有给学生留有思考之空间,学生才可做出真学问。如此课堂,与民国大师朱自清、鲁迅、胡适等人之课堂相似。可惜,如今难出民国之大师,与今之课堂亦有关系。在我眼中,汉鼎先生亦与李叔同先生有几分相似。丰子恺在《我的老师李叔同》中如此评价李叔同先生:“李先生多才多艺,一通百通。所以他虽然只教我音乐图画,他所擅长的却不止这两种。换言之,他的教授图画音乐,有许多其他修养作背景,所以我们不得不崇敬他。借夏丏尊先生的话来讲:他做教师,有人格作背景,好比佛菩萨的有‘后光’。所以他从不威胁学生,而学生见他自生畏敬。从不严责学生,而学生自会用功。他是实行人格感化的一位大教育家。我敢说:自有学校以来,自有教师以来,未有盛于李先生者也。”大概汉鼎先生的化学课,有其人格和书画水平在作背景。 今夜,与汉鼎先生聊天,似乎又回到老师醉人的课堂。现摘录恩师所言,以勉励自我。汉鼎先生在微信中,有五段对话,先生云:“叶刚您好!我想把您的文章看完再给您回微信。实在写得太多了,一天写一篇。我从2017年10月10号记起一直到12月16号把文章的标题抄了下来。慢慢看,一下子看太多消化不了。先看自己感兴趣的,再看历史典故。您的题材内容也太广泛了。文釆很轻松,看起来较入口味。……我叫楼汉鼎,与您是同乡。一直在岩山任教,退休多年。您网上楼氏宗族联谊会的情况我都看到了,照片也见到了。回忆河上七中文章我都很熟悉,所以看起来特别亲切……叶刚,以后咱们多微信联系,您及时把您的文章推荐给我,我很喜欢阅读您的大作,很合我的口味。楼塔有您这样的人才是家乡的骄傲。我与岳中常联系的……言重了,不敢当。今后有您的文章当营养餐,我的生活又增添了乐趣,使我的晚年生活更加充实……见到了您的《黄昏情绪》一口气把它看完。您的那么多文章,一天一篇,大概就是黄昏情绪的效应吧。白天要上班,写作只能靠晚上!您看的书也太多了,文人的书架,作家的粮库。此文章从希特勒,犹太人写到欧阳修朱淑真,再过渡到曹雪芹施耐庵又写到马致远李商隐,最后写到王羲之。都串联在一根主线上。文中的典故,诗词使人开阔了视野。岳中昨天把您十六号的文章推荐给我看,实际上我已经在前一天就拜读了……我从退休后一直住萧山,老家只清明节上坟去一天,原轿去原轿回不过夜。老伴去世十一年,习惯了独居。一切自理,不增添子女麻烦。里里外外一把手,有空群上老同学聊聊天,看些新闻和文章。有时还临慕画画,自娱自乐,晚年生活就只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与以前比我们是做皇帝了。”写此文之时,重读老师之语,我潸然泪下。师生对话,不亚于父子对话。 此种对话,催我落泪,近年似乎唯有两次。去年,在富阳章村同学会,与小辉喝酒,聊起陈建刚先生。当时,我回忆起楼塔中学读书之时,陈先生待我甚好,似在眼前。那时,陈先生似乎在我身上看到我哥朱斌读书时的影子,故待我青眼有加。闲谈如此恩师,热泪自是自然而落。 往事如烟,往事又不如烟。昔年,楼塔中学读书之时,楼礼江先生当楼塔中学校长,手下有不少可敬之老师,如楼云兰、楼兴国、楼亚娣、楼铁军、俞碧红等。今日忆之,楼塔中学有如此多楼姓老师,那时似乎在楼家私塾读书一样,真是其乐融融。 2017.12.18 〖简介〗 楼叶刚,学界泰斗钱钟书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杭州萧山儒学学会会员,中华楼氏宗亲理事会秘书长,香港文联作家协会终生会员,《语文报》杯特等奖指导师,名列“互动百科”全球华人名人百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