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一笑小小说】自杀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2-2 08:52:43

自杀

　　他蜷缩在蔬菜批发市场的一个角落里，双眼望着城市夜晚的七彩霓虹，迷离而无助。
　　他来自一个濒海的小城镇，随着潮水般的打工人流，他被带到了这个纸醉金迷的大都市。家乡的森林早已经被砍伐殆尽，家乡的海水已经变得难生鱼虾，家乡的小企业也已经因资源的匮乏而停产了。他想，遍地黄金的大都市，才是我最终的归宿吧。
　　那天，他刚刚走下火车，便被几个热情洋溢的中介人围拢上了。他怀着感激的心情，迈进一家中介所的门槛。仅仅100元的中介费，就能够找到一份月薪3000元的工作，他除了感谢之外，再没法表达当时对城里人感激的心情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他连续到中介所询问，结果终于有了：在一家距离城市一千多公里的矿山工作。这要比我的家乡还远呀！他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将带来的钱一次次地掏给了几家中介所。
　　一年过去了，他的满腔希望终于变成了失望。现在，他已经完全沦落为一个城市的无业流浪者了。由家里带来的几个钱早已经花光了。后来，他在一家菜市场和几位同样经历的流浪汉住在了卖菜大棚一角，仅仅靠在菜市场打打零工维持一天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回家，已经没有了生活的环境和条件了，而且，故乡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几间破旧的房子，也在他决心出来打工的时候变卖了。他是一个悲观者，每一次生活的打击，厌世轻生的念头就会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天气渐渐凉起来，那天早晨，当菜市场吵杂的声音将他从昏睡中吵醒时，他努力想站起身来，但是浑身上下一阵阵疼痛。他知道，他病了。这样的结果，导致了他每天的生活来源也没有了。
　　傍晚，当他从昏睡中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几位流浪汉关切的面容。一位年长的汉子手里捧着一碗稀饭，递到他的面前。另外一位则将几张钞票塞在他的手里，对他说：“兄弟，去诊所看看吧。”
　　两天过去了，他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轻生的念头再一次在他的大脑里升起。他勉强站起来，一摸口袋，掏出了几张钞票。这是那天那位流浪汉给他治病的钱，他数了数，21元。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向水产摊位走去。他来自海边，他太渴望吃一口海鲜了。“有没有河豚鱼。”“没有，政府不让市场出售，那可是含剧毒的。”“我的家就在海边，我知道怎么吃。”“你真的知道。”“当然，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鱼贩子小心翼翼地从摊位下面抓出几条河豚鱼来。“买多少？”“就21块钱的。”“这能给你多少呢？好吧，给你两条，但是你千万不要说是在我这里买的。”他苦笑了一下，说：“绝对不会了。”
　　流浪汉们备有简陋的锅灶。时间不长，锅里已经飘出了清炖河豚的鱼香。他知道流浪汉们要等到傍晚才能够回来，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品味这顿死亡大餐。半个小时，够了，虽说是千滚豆腐万滚鱼，但是对于一个自杀的人来说，也就不必太讲究了。他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他感觉和在家乡吃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家乡吃河豚鱼，要按照严格的程序，将鱼内脏、血液处理掉。特别是鱼籽和肝脏，那可是剧毒的。今天，这些处理程序他都省略了，他只是将鱼肠、鱼肚剔除掉，剩下的，他一鼓脑地放在了锅里。
　　当他醒来，耳朵里依旧是一片菜市场的吵杂声。怎么回事儿？难道阴世也有这样的叫卖声？他爬起来，浑身的酸痛没有了，收入眼帘的，还是过去生活中的情景。怎么可能呢，我已经中毒死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由于河豚鱼在养殖过程中，饲料中存在大量生长激素，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毒性。他怀着疑惑离开了蔬菜市场。那天，他在街道巨型电视显示屏幕上，得知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有一座不小的水库，那里环境优美，景色怡人。对，在风景优美的水库里结束自己的一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他没有钱打出租车，只能慢慢向前走去。他想，一年多来，他除了为工作奔波，除了为一口饭发愁，还从来没有仔细欣赏过这座给予他希望和失望的城市呢。没有想到的是，它竟然这么美丽，竟然这么繁华。可是，这一切是不会属于我的，即便是我将性命搭上，也不会属于我的。他走走停停，三十公里的路，走了将近3个多小时。当他第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水库大堤时，他没有一丝的恐惧感，甚至，他的心里竟有了一种解脱。
　　终于登上水库大堤了。但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诧无比。偌大的水库，竟然没有一滴水，几辆偷拉砂土的翻斗车正在其中忙绿着……
他精疲力竭地坐在大堤上，心里充满了迷惘。他不知道是为了这座城市，还是为了自己的命运。
　　水库的北面，耸立着一座山峰，远远望去，尚有几抹绿色。反正也不想回去了，倒不如爬上山顶碰碰运气。他苦笑了，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要靠运气呀。
　　山峰并不高，大约海拔几百米吧。虽然植被很少，但是山峰陡峭，岩石嶙峋，颇具气势。虽然没有吃饭，但是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费很大的气力，他就站在了山峰之上。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面向山崖。
　　不会是和我一样的目的吧。他故意放重了脚步。他可不希望在自己结束生命的过程中，因为外人的打扰而出现什么变故。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来人，但是并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决定坐下来，他有得是时间和耐心等她走开。
　　“你不要等了，我是不会走开的。”她突然开口说。
　　“我同样也不会走开的。”他想了想，说。
　　“为什么？为什么死也不得安宁呢？”她转过身来，面向席地而坐的他，有一些恼怒。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人。
　　他愣了一下，说：“人总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你没有吗？”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要知道，他自己也是一个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呀。
　　“我没有了。”也许，女人已经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她才毫无顾忌地说：“我是一个打工女，但是凭着我的奋斗，我进入了一家外企。而且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两年前我丈夫离我而去，半年前我的女儿因注射假疫苗而死。前天晚上，我值夜班，又被那个禽兽不如的外企老板糟蹋了。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呢？”
　　“那么，两年以前呢？你是怎样的状况。”他问。
　　女人很诧异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说：“那时候我是白领丽人，没有家庭的烦扰，没有孩子的拖累，整天生活在快乐里。”
　　“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她泪流满面。
　　“那么，你不是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状况吗？那时候你什么都没有，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呢？”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么你呢？你来这里，不会纯粹是为了欣赏风景吧？”
　　他低下头，就像面对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最后，他说：“我不想死了，通过我们的对话，我感觉到我还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
　　女人默默地思考着，说：“看来，即便是没有理由，我们也得努力地去找到一个理由活下去。谢谢你，我想通了，是你救了我。”
他站起身来，说：“也是你救了我呀！”
　　女人脸上现出了笑容，对他说：“那么，我们下山吧。我们应该庆贺一下重生。我请你吃饭。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分文没有。”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俗语说患难见真情。返程的路上，他们愉快地交谈着，两个人的心拉得更近了。她给他留下了她的地址，他也答应先去和几个流浪汉朋友告别，然后去找她。
　　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烤红薯的摊位。诱人的香气引得他们两人饥肠辘辘，于是便坐在摊位前大吃一顿，然后相约而去。
　　不过，他们两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就在他们分手的当天晚上，他死在了蔬菜市场大棚的一角；她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验尸结果表明，他们同样死于食物中毒。并在他们的胃里检验出了大量的“铁灭克”农药残留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