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18-1-2 09:25 编辑
已经腊月二十三了，雪花依然不紧不慢地飘落着。 母亲烙好了晚上送灶王爷上天宫的灶干粮，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据说，这天晚上，全家人必须到齐，灶王爷上天庭前要数人数，然后给玉皇大帝汇报这家人一年来的善恶举动，顺便申请来年的口粮。 祭灶这天，我们农村娃还要举行“赎身”（成人）礼。农家人为了让佛祖保佑孩子健康成长，从庙宇求来一尺长的红布，年三十晚上，孩子的妈妈将这块红布做成项圈给娃戴上。以后每年三十晚上都要在红布项圈上再缝一层新红布，直到缝满十二层，也就是孩子十二岁时才算完成。民国以前，孩子十二岁即视为成年人。因此，为了娃娃能顺顺当当成长，老人就在灶王爷前许愿了。孩子十二岁时，就该给灶王爷还愿了。条件好的人家许头猪，一般的一只鸡或者请人给灶王爷念一天一夜的经，没钱的只许一盒香裱给灶王爷一烧了事。我不知道母亲在灶王爷面前给我许的什么愿，问及，母亲回答说：“给你许了一只老鼠，谁让你整天像个老鼠一样乱跑不着家！”吓得我再也不敢乱问了。 腊月二十四，我和姐姐、母亲扫舍。母亲戴上草帽，换上破旧衣裳，将手帕折叠绑在嘴上当口罩，挥动着大扫帚清扫窑洞。清扫完之后，我将挖来的白干土泡在水盆里，搅动成稀溜溜的泥糊糊，用小扫帚将这泥糊糊涂抹在被烟熏黑的墙壁上，窑洞里就会散发出新鲜的泥土芳香，一天下来，家里的四孔窑洞被我用泥水粉刷一新。隔壁四婶看见后笑呵呵地逗我：“小文，把窑刷得这么新，给你娶媳妇呀？”羞得我追着四婶不依不饶，母亲笑得直不起腰来。 腊月二十五，豆腐窑里飘出了诱人的豆腐香味。八爷是村里做豆腐的专家，思想又红又先，即使自己的亲孙子也甭想吃队里的一口豆腐。我们边玩边喊：“豆腐脑锅溢了，娃娃来了门关了。” “咯吱”，窑门终于开了，我们像一群饥饿的小鸡飞到了窑门前，将八爷围了个严严实实。八爷手里端着一个装满黑漆漆豆腐呱呱的大马勺，笑眯眯地说：“不要挤，都有……”那黑乎乎的呱呱吃到嘴里苦如黄连，但苦劲过后，似乎能品出一股稍纵即逝豆香味来。 腊月二十六，是队上杀猪的重要日子。四五个大小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抓住一头猪，合力抬到杀猪案上，摁的、压的、抓猪鬃的、提尾巴的将猪死死地摁倒在案板上。猪挣扎着，四蹄乱蹬，张大嘴巴喘着粗气，牙齿外露，嘴角吐着白沫，一声声凄厉地惨叫着。 猪终于拼尽了最后地力气，瘫倒在案板上，嘴里不断地哼哼着不再挣扎。杀猪是队长的强项，只见他系上皮围裙，不怕冷似的裸露着双臂。他吸完最后一口自卷烟，狠狠地扔掉烟屁股，目光凶狠地走到杀猪案前，右手提着寒光闪闪、一尺来长的杀猪刀，左手紧攥猪嘴，将猪头拽到案头悬空，露出猪柔软的脖颈，猛地挥刀，差点连刀把都捅进了猪脖子。猪凄厉而绝望的惨叫着，四蹄狂蹬，队长大吼：“压住了！”小伙子个个咬紧牙关，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鲜红的猪血顺着刀把喷涌而出，吓得我们纷纷尖叫。 两个社员换着脸盆在猪脖子下接血，当黑色血块出来时就不接了。这时，我发挥人小个矮的优势，从人缝挤到了跟前，拿出母亲新买的簸箕放到了猪脖子下，鲜血中夹杂着黑血块流淌到簸箕里，我立马用手快速地涂抹，直到白色的簸箕里里外外变成黑红色才罢手。就在我回家清洗血手时，狗蛋却悄悄地捡起被扔到地上的猪鬃，拿到代销店换了一盒鞭炮。更可气的是，毛娃竟然要来了猪尿泡，当足球踢了好长时间。 二十八蒸完馍，年三十就到了。炮仗声稠密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硝烟味道。午饭后，我和哥哥到祖坟请先人。我们点燃香烛后就念叨：“列祖列宗，回家过年喽。”然后再放几个炮仗就可以回家了。那时候一分钱一个炮仗，父亲给了两毛钱，我买了十个炮仗，一张炸片。炸片打枪用的，能打三十响。我舍不得用炮仗，就用炸片打了两枪。恰巧被邻居九爷看见了，他抖动着雪白的胡须哈哈大笑：“这娃把先人给枪毙了。”到现在村里人还经常说起这笑话。 三十晚上，叔叔伯伯和堂兄弟姐妹们涌到我家，各家端着炒好的盘子来给祖先和奶奶磕头拜年。奶奶乐呵呵地抿不上嘴，给我们挨个发水果糖。我们给奶奶磕完头转身就给父辈们磕，磕头后就能领到一毛钱的压岁钱。母亲端来热好的柿子，说三十晚上吃柿子眼睛亮，大家纷纷来抢，闹哄哄到大半夜才散去。 突然三叔家传来鞭炮声和哭叫声，我连鞋都没穿就跑了过去。原来，三叔家三个儿子在炕上分鞭炮，找不到剪刀就用火烧。结果鞭炮刚一挨上煤油灯就炸了，炕上的新被子打烂了好几个洞，气得三叔满院子追着儿子打。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终于放晴了。阳光照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狗蛋穿一身蓝哔叽衣裤，头戴灰色八角帽，新棉布鞋人模狗样地走出家门。他右手拿一支香，左手不时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拆开的鞭炮，在香头上轻轻一点，“叭！”一声脆响将冰雪地面炸出一个小黄疤痕。我在不远处，右手指头不争气地含在嘴里，眼巴巴地瞅着看。 如今年又要来了，但小时候过年的情景却在眼前不断地闪现，那欢笑声、杀猪声、鞭炮声犹在耳边，久久不肯散去…… 作者简介 乔山人， 60后，陕西宝鸡扶风人。上世纪九十年代从事新闻业余写作，其作品散见于省市各报及省广播电台等新闻媒体。2012年以来，在企业杂志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散文《带着父母逛景致》获得2014年河北省企业职工散文年度优秀奖；散文《陕北的秋天》获得盛京文学网年度十佳散文作品奖第一名；2017年4月，散文《地下六十米》获得第三届盛京网络文学奖全国大赛散文优秀奖。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陕西散文论坛、东南文艺、西部文学、执手文学等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9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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