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8-3-9 19:08 编辑
2018:嗨,这年过的
我冒着严寒,驾着汽车,从秦岭南的湖北回到横亘400公里的秦岭北的关中农村过年。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明天晚上就要给灶王爷祭灶了,我必须赶在明天下午天压黑之前到家,烙好十二个坨坨馍,为上天背粮的灶王爷送行。晚上,准备回老家的行李。 老婆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是要蒸酸菜包子,湖北的浆水窝雪里荭好吃,打发女儿老早就到菜场去买。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买乡下女人挑进城里的,叶子要有筋,颜色要酱黄,不要发污,不要汤汤水水。电话刚一停,又响了,还是老婆打的,还是买菜。这一回叮嘱,再买几根红藕,除夕晚上一大家子几十口人要坐夜呢,家家都端的肉碟子,咱就熬一锅排骨吧!俗话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不吃湖北莲藕不知藕,吃过湖北莲藕不想藕。凡到湖北十堰来的关中人,或者凡到西安咸阳去的十堰人,只要是知根知底的,宁愿啥啥都不带,但都要带几根红藕。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菜都带了,肉自然是不能少,山里黑猪后臀子灌的香肠,坡上野草养肥的黄牛脊梁子瘦肉。吃的东西差不多齐备了,下来就是大女儿为小女儿一对儿女买的过年新衣,围嘴、兜肚、小袜子小鞋。样样数数,一件都不能少。
亲朋好友去世,让人很悲痛 年年过年,虽说酸甜苦辣味道大体相同,但总有一年酸,总有一年甜,总有一年苦,总有一年辣。 年关,年关,总有些人迈不过这个关。即是眼看只有三两天了,但就这仅有的两三天却不知要把多少人永远地关在了2017年。 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但总觉得老人走这条路才是顺道,而年轻人走这条路是呛道,让人无法接受。 虽说年年这个时候都死人,但感觉今年这个时候,方圆村子死的人要多些。也大约因为死去的人有几位与我关系更亲近一些,更熟悉些,因此觉得不少人的情景让人觉得更凄惨些! 腊月二十六日,到市里办完事,回乡途经中巷街道,遇见一群穿白戴孝的。有年轻人哭得很是伤心凄惨。有人告诉我,是大自己3岁、上学时高自己两级、30多年前曾与自己一起共过事的董老师因几年前中风,坚持到今日去世。学长属羊,长我4岁,卒年63。据说他父亲90多岁,现在还旺旺地活着。所以董老师还不能说殁,只能说是殇逝。正该活人的董老师殇了,儿女们自然是伤心难过,悲痛万分。 腊月二十七日,去邻村大姐家看望胳膊骨折的大姐。到得大姐家,却听说磨张南咀里的张存孝老师也是腊月二十六日去世了。论年龄,张老师相当我父辈,30多年前也曾一起共过事。老人活了82岁,按说也算高寿了,听说也病病拖拖好几年了,他去世对他自己和家人都是一种解脱。但遗憾的是再挨两天就是腊月28日,而这一天是他83岁生日。也就是说,再过两天,张老师就可以度过自己生日,就活到83岁了,但这两天却没有让他挨到。 腊月二十七日,自家婶娘的亲侄子、邻村一名27岁小伙因之前对象大学毕业后提出分手,心里划算不过喝了剧毒农药“除草剂”,咸阳、西安几天抢救无效而命归西天。小伙子的尸首是晚上被运回村的,为了爱情,英雄了一回,结束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其实,确实不必,但他执意走了这条路,即使父母亲人,又能奈何? 腊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八点多,沟东里46岁的表弟恶病突然加剧。表弟媳妇电话打来,我们堂兄弟一共去了8人看望。表弟瘦骨嶙峋地躺在炕上,一声接着一声地哎哟,痛苦的情状让人不忍猝看。虽然他还能认得我们几个,知道是表哥来了,而且问:“你们咋都知道的?”我们说,“要过年了,在家没啥事,过来看看你!你不要紧,坚持几天,天一暖和,就没事了!”话是这么说,但我捉过他的手腕,半天没有摸到脉。凭自己判断,表弟离咽气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便询问了家人后事准备情况。表弟媳妇说,老衣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跟前放着呢!我们走的时候,叮咛家人一刻都不能离开。果然,在我们刚刚前脚回到家、后脚电话就又来了。等兄弟们再过去,我的表弟已经闭上了他可怜的眼睛。 呜呼哀哉! 过年的那两天,与堂弟们和几个学生串搭了一下,也有一些意外的收获,心情稍微好些了,前天夜里从微信中看到陕西作协副主席、西部骑手红柯突发心脏病去世,终年56岁。天妒英才!悲我陕西文坛,壮哉西部骑手!只说新年开启新航程,岂料秦川文坛一柱倾。红柯英年驾鹤西天去,东征陕军又折大英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不是唯心论者,但有些事情的发生,确实就像提前预设的一样,让你当时始料不及,事后一想却像天造地设,提前安排了一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和张存孝老师的关系可以说盘根错节。牵连的先是他的姐夫张俊禄老师一家。张俊禄老师是我四五年级时的班主任兼数学教员,我那时虽然还很淘气,但因比较聪明,颇得老头喜欢。巧的是老师的掌上千金和我同岁,后来我们又成了三年高中同班同学,而且一起担任过三年班干部。我从高中毕业后一年,在北社学校当教师。这时候就有了与张存孝老师一起共事的机会,曾有一段时间,张老师的办公室兼卧室在我隔壁,我们因此经常能够促膝谈心,倾情相助。张老师女儿论霞、儿子怪怪和外甥女儿董蓉都曾是我的学生。 听到张老师去世的噩耗,我当天下午便去吊唁,并与两天后的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前去送礼。 活该出个事情!快进村时有人站在大路上摇手,意思可能是,不能再往前开了,街道已经挤不进去了!但我稀里糊涂地还是开进了街道。 结果车子一进街道就遇堵了,按说,堵了,你退出来不就得了。可是,却无端地不自信,问谁能倒车。这时前边车堵的一伙人想走,有一小伙子就知告奋勇说自个可以替我倒车。况且,他的同伙都吹捧小伙倒车技术没麻达。我便信了。他便上了我的汽车。年轻人很利索,一握住方向盘,忽地一下子就退到了街口。本该停止了,不想小伙子却忘乎所以,又向后猛加了一脚油。只听咔嚓一声,电线杆子挡住了退路。保险杠及后附装饰当即四分五裂。我的心立时哇哇凉! 能怪谁呢?怪老天爷!替我开倒车的小伙自讨了没趣,溜得比狗还快,瞬间便人间蒸发。丢下一个烂屁股汽车和一大堆看喜花镜的人,让我丢人显眼! 晚上睡在热炕上独自思量:要使当时就停在村外,不进街道不就没事吗?要使不懒惰,倒车时自己开着呢,也可能没事?可这些“要使”终究都只是“要使”,都在咵的那一声后变成了现实。 想想前两天回家时,将个汽车细细擦拭,认真修饰,看着白白净净、亮亮锃锃的“坐骑”,满心都是欢喜,可如今年还没过,就让人墩成了烂屁股。心里那个灰啊,恐怕只有土堆爷才能知道!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一辆玩具汽车,一脚踢到门前沟里去球。可它是实实在在的货色,过年走亲访友还得靠它代步啊!只好让这烂屁股在这新年里撅着去! 此后的这些天,日子、心情和烂屁股汽车一样,越是怕张扬,天天还得张扬。吊丧,哀悼,送埋死者。
要孝敬农民父亲,就要当好农民儿子 四十年前我离开农村,进城当了教师,身份由农民变成了所谓“国家干部”。四十年一万四千陆百天,我一天天一年年慢慢地适应城里人的生活,基本上习惯了城里的生活。 如果是你,要你再突然回到农村,不是那种匆匆过客,而是实实在在地当个农民,你会习惯吗? 我离开农村是时候,我父亲是面朝黄土背负天的农民,如今还是,而且他一直过得很坦然。他的根一直在这黄土里深扎着,思想一直就在这方天空飘荡着。但有一个问题,四十年的黄金岁月,把他一个壮如铁塔的汉子变成了风烛残年的孤老头子。 父亲不习惯城里生活,宁舍其身都不愿进城。儿子没有选择余地,这个春节,我必须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回到父亲生活的农村,伺候他老人家。这两年,老人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把我的姐妹折腾得有点喘不过气了。60多岁的大姐本来一直服侍着父亲,不料去年冬天从车上摔下,肱骨粉碎性骨折。大姐胳膊一断,伺候父亲成了真空。一放寒假,我这当儿子的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乡下,回到父亲身边。 儿子回来了,老汉自然高兴。胃口空前好,饭量亦大增,病体也日渐康复,走路拐棍敲得梆梆响。 现在的问题是。你要孝敬好老人,你就要回头再适应那些已经陌生的农村生活。 你得习惯“日出日作,日落日息。”习惯白天辛苦劳动,夜晚享受寂寞。 吃喝拉撒,宇宙人都需要解决的问题。每天早晨天麻麻亮,你得火急火燎地倒尿盆。有朋友不知道什么叫尿盆,尿盆就是夜里盛尿的盆子。乡下人的厕所大都设在门上。你总不能为了一泡尿,半夜里出了房门出二门,出了二门再出大门。 乡下的厕所,有的是土坯砖块垒的只能容一人转身的墙墙,有的甚至就是几捆柴草遮掩的隔体。但人老几辈子都这样分享,反倒是对城里的抽水马桶、坐便器不能使唤。父亲曾到城里住过一段时间,虽说行动不便,但每次急尿都坚持要上公共厕所。原因是,他总认为家里的卫生间是把污物排到了楼下邻家,清爽了自己,污染了邻居。 我老家的厕所要现代文明些,外表是间瓦房,里边有两个便槽,砖头铺地,装的有电灯。但再高级你还得用黄土遮盖污物,黄土垫得高了,你就得清除,就得将土粪拉到地里去。现在的农村满街道半天找不到一个人,偶尔见个人,那都不是能干活的,所以样样事还得你亲历。回家第一件大事就是找一辆架子车清除几个月未清理的土粪,鐝头、锨有点生锈,得擦拭亮锃。嫌臭,戴上口罩,一会儿便憋得气喘吁吁,只好脱下口罩扔了。 一天劳动结束了,晚上要作的是首先烧热炕。电褥子倒是方便,但还是不习惯,开着烫屁股,关了晾肚脐。热炕要舒服些,只要会烧,温热就匀和。 炕烧了,你就得提尿盆睡觉。老家没有网,手机玩流量,信号非常差,速度赛蜗牛。有台电视机,遥控器控制在老父亲手里,老人家一天到晚除了看点“百家碎戏”和秦腔外,一过晚上八点就关机困觉了。父亲睡了,意味着儿子也得睡。黑灯瞎火的,你像神一样,坐那儿想干啥? 睡就睡吧! 半夜里(其实也就晚上十一、二点),远处忽然传来轰隆隆的怒吼,门前大树凄厉地进行抵抗,高压电线呼啸,檐前瓦片坠落,呯呯作响。鬼在哭,狼在嚎。不是跑马队伍,也不是解放战争,而是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大么?是有点大,但也很平常。因为这种风实在是经常要刮的。 又一个晚上,院子里腾腾腾地像是人在追着打架,突然是撕心裂肺地叫唤和缠绵地呻吟。爱人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我的妈呀,这是啥叫唤?” 我告诉她,“野猫咬春!” “咋叫得这么难听怕人?” “没听说过吗?猫的玩艺有火,狗的玩艺有锁!” 不知是两只还是三只或者更多的野猫相互卖乖、相互拉拢、相互恐吓、相互嘶咬得越来越起劲,从院子攀到房上,又从房顶跳到院子。大有打摆战场的架势。忍无可忍跳下炕,提着烧火棍一声大吼,野猫是跑了,可这一夜睡意全无。 不过,兴许正是这种刺激,让夜生活有了精神寄托。
大年初一,原始社会走一回 回到老家上十天了,大部分时间都忙活在觉不着、数不清的杂碎活路上:打扫庭院,拉土垫圈,因为冬天冻坏了水龙头,在水龙头没有换装好的前两天,还得挑水磨面,难有空闲街道里胡转。大年初一的下午终于没事了,于是应几位从城里回村过年的文化青年之约,拜访邻村一位退休在家的历史学家——六先生。 六先生是文革前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文化大革命中被错划为右派,从京城下放到宁夏,此后便在宁夏博物馆工作,终生未婚,退休后孑然一身回到牛角塬上,一直生活在他先人遗留的一座破门道房里。 六先生有个侄子是我初中同学,他有一双巧手,是无师自通的农民画家,擅长描绘寺庙里的各种神仙。那天下午我们先去找我的这位同学,希望他当个引路人,以方便和老人家搭上话。我的同学不在,我们几个就径直去了六先生的住处。 各种“纸质垃圾”将六先生的住处门道房垒堆得举步维艰,只剩下一条匝着身子勉强可以进出的道儿。没想到六先生是出奇的容易接触,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后,他从书堆里弓起了佝偻的脊梁,拖着一把破马扎儿,蹒跚地来到了我面前。接过我赠给他的一本新书后,高兴得连说好,好,好。 跟六先生交谈了一会儿,我们便决定跟他一起随便走走。我们牛角塬位于礼泉县北塬上,这块土地历经千年雨水冲刷,形成了两边沟壑中间平塬的狭长地带,站在北边的白马山和冉山上俯瞰,貌似牛角便得名牛角塬。牛角塬由西北,山王,宁家,后村,北社和磨张等六社十三村组成。塬的东面为东沟,常年干枯。西沟上游的冉山山脉脚下有一眼泉,我们叫它黑年鼻窟窿,四季源源不断,形成河流,名曰浪水河,我们本地人叫它小河。在干旱缺水的渭北高原,能毗邻这样一条水源,那是难得的宝地。 开上车,顺路向北跑了三五分钟,来到了宁家村。宁家村历史悠久、文化厚重,被人们誉为“礼泉半坡”的发现地。上世纪八十年代,宁家村民在盖房子打地基时挖出了不少“盆盆罐罐”和后来被鉴定为原始人使用的石斧、石锛等石器。 距考古推算,在距今6000多年前,这里便有了人类的踪迹。于是这里被有关部门定性为“宁家文化遗址”。 “宁家遗址”位于山王村和宁家村交界处。该遗址面积较大,东临大路,西靠小河,南沿宁家村和后村交界处,北至三王村村北,东西约600米,南北约700米,总面积为42万平方米。 据说,这里曾经挖出过许多原始人的骨骼,这些几十甚至几百人合葬一起的墓穴,四周有濠沟环绕(我们本地人叫胡同),这很符合仰韶文化属于母系氏族公社制繁荣时期的文化,反映出当时较为严密的氏族公社制度。早期盛行集体合葬和同性合葬,几百人埋在一个公共墓地,排列有序。各墓规模和随葬品差别很小,但女子随葬品略多于男子。 “宁家遗址”出土的直口尖底瓶、圆底钵、小口细颈壶和以上遗物,证明该遗址当属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类型。也就是说,被历史学家称为仰韶文化时期这里就有人类居住。 如此可以斗胆猜测:牛角塬是人类发祥地之一,也是中华文明的渊源。 在这样一个母系氏族社会的原始部落间游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我们跟着六先生,经过他的指点,原始人生活的自然和谐社会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人类进化6000年,仿佛历经一夜间。 让我突然感到非常为难、不知所措的是,胡同两面崖壁长期经过风蚀雨淋,裸露着许多石片、陶片和骨骼,你只要轻轻一扣掐,这些石片、瓦片和骨骼就掉在了地上。随便拣起几片,竟然发现疑似石斧和骨刀。如果纯粹是些烂陶片扔了也就就扔了,可是这些经过专业历史学家初步判断为石斧和骨刀的东西到底算不算文物呢? 如果是,应该上交国家。但据一位跟我们一起闲转的宁家村民说,他自己曾将一套四件绳罐上交陕西博物馆,得到的答复是,出土文物原则上属地保管。而宁家遗址目前又未建博物馆,出土的文物只能自己保管了。 也曾有人以6元的价格卖了一只陶罐,结果被公安局定性为倒卖文物而拘留。塬上吃斋念佛的善人老婆们听说了这件事,一个个吓得颤颤兢兢,将先前家里挖出的盆盆罐罐全部敲碎深埋了。 拿着这些原始人曾经使用过的工具,我不知道如何处置?如果是文物,扔掉不就等于毁坏文物吗?我没有办法,只好暂时将之保管,如果国家有用,我将无偿捐献。 人生有悲也有喜,秋水能涨亦能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得意时莫张狂,失意时也莫丧气,严冬过后是春天,坎坷让人变坚强。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工作于湖北的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中国新文学学会、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作协十堰分会会员,西部文学、精短小说签约作家,原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乡土文学作家,精短小说 、西部文学签约作家。曾担任教育部指定中学生读物《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副主编。作品见诸多种报刊杂志和网站,多次荣获文学大奖。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家在牛角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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