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新会散文】峨桥的门

显示全部楼层 · 2018-3-23 19:24:43

门啊，你老了，如母亲的门牙，开始漏风，一只脚衰老风化，不知什么时候走失。真菌班一圈一圈互相侵犯互相叠加，鼠牙的创伤可以同时钻过三只老鼠；蜘蛛屎一层一层地浸泡着你年轮的缝隙；芦苇烟杨松烟稻草烟熏得你浑身都是老人斑……时间赋予你的老化与折腾无处不在。
　　你干过大门，干过后门，厨房的青石条门框是你的原配，你一直跟着它降级使用。如今骨质疏松的你靠在墙上，只需轻轻一推便会摔倒在地，事实上你摔倒过几回，母亲为拉你也摔倒在地，无知的我狠狠地踢你一脚，还把你扔到晒床上。
　　今天我提着电锯冲击钻刨子站在你面前，本以为再为你装个心脏支架，上几个不锈钢钉子，换两只门转子就可以再见你自主地活着，谁曾想把你扶下墙一看，我的泪水顿时崩溃。
　　你斜靠在脚屋的墙上，清明节前一天的空气是那么暖和，阳光如十八岁的爱情，亲吻着你的四块肌肉和十三块加筋。四个门转子三个磨出骨骼。
　　我看得出你很安详，你把那么多的苦劫远远甩在后面。
　　我坐下来点一支中华烟插在你的扣子上，自己也点一支烟，和你聊聊天。
　　不要告诉我三一年大水你淹个半死，五四年破圩被拖上圩埂堵缺口；只要说六四年失火，身上的对联和门神烧个精光；七二年母亲抱着淹死的二哥伏在你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你最恨我七六年九月九日靠在你身上哭得死去活来，肯定是这样的。八三年的七个菜和肉丸汤吃完，我的双手猪油抹了你一身，这个你一定记忆犹新。
　　还记得形而下村的四老吗！老棉匠，老石匠，老漆匠，老瓦匠。你的原配门框就是老石匠邢宗周为你量身定做的。大哥结婚三床新棉胎，就是抗美援朝老棉匠邢宗福用臭脚丫踩着你的肚子做的。至今我还记得在你身上游走的时候，你嗷嗷直叫。讲到老漆匠你一定眉开眼笑，他曾用桐油赋予你古铜一样康健的皮肤。
　　已经得肝癌仙去几十年的老木匠章荣财，他爸做过棺材的斧子、锯子和凿子造就了你。你从茅庐守到土坯，石坯守到砖瓦；预制守到钢混，每一次变化都以你的后退为代价。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过要你放弃职责，你就一直守着老石匠的手艺。酒鬼章荣森胡乱拍打你粗糙的皮肤找我闹事，你就用木刺教训他的神经。你不仅为我遮风挡雨，哭着送走我的父亲，还接着抱起母亲的孤独，为妈妈的鸡鸭们遮风挡雨，防范着耗子、黄鼠狼和鸡鸣狗盗的毛贼。尽管如此，还是有游手好闲的小摊炮子的，零八年腊月冲了你的锁，偷走了一窝鸡。母亲坐在你的脚边伤心了好几天，不停地唠叨：这下孩子们没鸡蛋吃了！
　　你别提那个电话，九六年为了那一千五百元初装费、一百元电话费、五十元的选号费，我靠在你左肩，忧愁的拳头捶散了你三根肋骨。没想到二0一三年它们私下撤了有线电话的业务，我那虚荣心买下的7168928，说没了就没了。我知道你也喜欢这个号码。我又一次像书呆子一样和电信局较起真，要么给我号码，要么给我初装费。我又一次用脚拿你发火，你差点牺牲了。它们终于答应保留一个原号的无绳。你无语地看着我给你加了三根加筋。每次电话铃声响起，你那么绅士而礼貌地请进母亲，然后倾听她的喜怒哀乐，动情于我们母子的悲欢离合。我所有的学友都认识你，只是他们没有特别在意你的沧桑。请你笑一笑，笑我童年的贫寒，背着菜篮割不到牛草；笑我少年读书坐火车逃票；笑我中年出逃背井离乡。你是寒门的门，你是峨桥的门，你是中国的门。都说寒门无儒雅，来，我们抱一抱，原谅我的野蛮，从此儒雅。
　　你破了又补，补了又干。去年清明，母亲说你真的不行了，有一只脚穿不上老石匠做的鞋了，只能靠在墙上喘息。我说，妈妈，得空我回来修一下。一句得空，又是一年。看着一箱现代锋利的工具，我再也不忍心把你修修补补，让你重回工作岗位。
　　峨桥的门啊！你辛苦了，退休吧。你要是孤单，请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和满脸老人斑的女主人聊聊。你说什么？我打！我打是要带蛆号的，你直接打就行。什么？漫游费，你不知道吧，它们四月一号取消漫游费了，现在都用qq电话微信语音了。
　　你靠好，我把我母亲的旧头巾系在你的扣子上，给你拍个照片。
　　峨桥的门，好好放下责任晒晒太阳，今年过年一定回家给你请个好的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