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其自然短篇小说】继母

         当安子跌跌撞撞地从遥远的学府赶回继母身边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三天的老人，在他跪在病床前的那一刻，伴随着他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娘——”，继母醒了过来。
        老人弥留之际的模样，安子几乎已经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他脑海中的继母形象完全地联系在一起了。只有那仍然慈祥而又坚定的眼神，让他坚持着呼唤着：“娘——”，泪水也在喷涌般的流淌出来。他抓着的继母的手突然一紧，一下子握住了他的双手。这一刻，把他拉回到了他的童年......
        那年，他六岁。娘在他三岁的时候因为急病睁着眼睛离开了他实在不想离开的这个世界。娘叮嘱爹，一定要爹给他找个继母，要她疼他爱他、呵护着他。爹好喜欢娘的，为这个要求，他始终不肯点头答应。爹的心里要为娘厮守着一辈子！但旁边的奶奶眼看着媳妇临终时恳求的神态，她体会得到一个做娘的心，硬是在爹的背后按着爹的头点了下去。就这样安子的娘去了，但仍然睁着那双恳求的眼睛......
       以后，爹仍然坚持着，他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安子拉扯了两年，虽然是个男人，但有奶奶的照料，安子仍然没有感觉出自己和别人的孩子的不同。但五岁那年，奶奶又因年事已高也仙逝而去了。她和安子的娘一样，在临终时仍然要求爹为安子找个继母。爹是个孝顺儿子，这一次他跪在地上答应了奶奶，但告诉奶奶必须到了安子娘三年以后，他再续弦。
        就这样，在安子六岁那年，他爹在众多亲戚的操持和帮助下，为他找了个继母。安子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是他在失去母亲后第一次有一个和娘亲一样的女人把他揽入怀里。他记得那些个真的是不一样的感觉。爹的手因为长年劳作，只有硬邦邦的老茧，而奶奶的手是干黄的，可继母的手却是那样柔软而又温暖。她抚摸着安子的脸，拉着他的小手，继而又把他揽入了自己的怀抱。安子抬头看着她，她也看着安子，那眼睛里充满着慈祥与坚定，仿佛有一种引力，让安子的头一点点地紧紧贴在了继母的身上。那一刻爹笑了，那是在娘去了以后，爹第一次笑的那样开心。“嗯——好！你和这娃有缘分哩。”同时，在爹转过头去的瞬间，那眼里分明也有许多亮闪闪的泪水......
        最初见着继母的激动因继母的清醒而赶来检查的大夫而打断了，他们清出了病房里所有的亲人，为继母检查身体状况。泪流满面的安子也在这时才注意到了一直守候在继母身边的小姑和另一个年青的女子，那女子无声的递过了一张纸巾，旁边的小姑赶忙介绍说：“她就是秀儿，是......”安子接纸巾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他没有听清小姑下面的话，但他已经知道了，那是继母为他在家乡定下的媳妇。
       他没有去接那递过来的纸巾，只是手在半中间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像是被什么咬了似地急速的缩了回来，又抱住头蹲在了地上。
        安子记得他考上大学时的情景。那天当他把录取通知书拿回家的时候，爹和继母高兴的整整一晚没有合眼，他们商定了要为儿子举行一个隆重的庆祝仪式。于是，爹请人杀了家里最大的一头猪，在村里的街道上为儿子摆了整整的二十桌酒席。那天，是除了过年和娶媳妇以外许多年来村里最为热闹的一天！从来滴酒不沾的爹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但他却又只说了一句话。他把安子拉到继母身边，当着全村的人，叫安子给继母磕了个头，说：“你记住：你有今天都是你娘给的！”被爹的这个举动弄的手足无措的继母，慌慌忙忙地流着喜泪拥起跪在地上的安子，她只是双手轻轻地在安子已经长大了的背上不住地抚摸着，这一刻，她觉得她拥有和抚摸住了整个美好的世界。
       临行前，继母给安子交待了三件事情：一是要安子在学业未完成前不许返家；二是要安子每半个月必须给家里一个音讯；而最为特别的就是第三条，那就是不允许安子在城里找媳妇。开始，安子以为是怕他因为恋爱耽误了学业，但以后事情的发展，却不仅仅是如此了。他疏忽了继母的话：“城里的女子你是看不来的，也守不住的，”
       关于这三条要求，安子最明了的就是前两条，他知道自己对于继母的牵挂与思念那是永远也不及继母对他的万分之一的！但在大学期间不允许他返家，这正是继母一贯的教育作风。
        安子的爹是个养家但又不守家的男人。在他的眼里，外边的世界才是男人的天地，而家只是他累了倦了可以随时回来美美地享受休息一下的地方。他是一个高超的泥瓦师傅，一年里他随着工队会在外面呆上十个八个月的时间，但只要回到家，他总会带上一沓子厚厚的酬劳，那上面总是沾满着他的汗味。而他离去的时候，只是要了过了门的继母的一句话，就走了。继母对他说：“娃儿交给我了，就是我身上的肉呢。”
       继母对安子倾注了比亲娘更多的心血，但她从不娇惯安子。安子上小学的第一个冬天，那天好冷，冷的钢钎在地面上都砸不进个坑去。继母送他上学，他看见别的孩子都是父母背着，而他却自己走路，只是把手紧紧地攥在继母手里。到了学校，继母为他脱下已经潮湿的鞋子，却把他的脚在自己的手里捂热了，然后为他换上备用的鞋子。这一幕，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了老师和他的同学。而作为回报，在来年的春季运动会上，他把长跑第一的奖状，给继母捧回了家里。为这个，爹高兴地把继母抱起来，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圈。而安子看见继母的脸都红地和窗外的太阳一样样的了。
      对于继母对安子的抚养和管教，安子的爹一向是服气的。但也有争执和反对的时候。那是在安子上初中的时候。家乡有两个初中，一个是离安子家很近的一个中学，但由于地处偏远，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学校风气都远远不及离家很远的镇子上的中学。安子的爹由于安子是家里的独苗，实在是放不下心让儿子远离家庭去住宿在学校里面读书，他害怕一个闪失而断了自己这根独苗。而继母则坚持一定要安子去住宿读书。就这样，一向少言寡语的安子爹，竟然搬出了一堆理由了来，而继母却只是微笑着回了一句：“你是将来要个汉子，还是要个女子哩？”说完径直抱了被子睡在了安子的屋里。只是那个后半夜，安子爹又把她连人带被地抱了回去。第二天自己用借来的手扶拖拉机把安子和铺盖送到了镇子里的中学去报到。但在安子开学的第二天，继母就把家托付给了小姑，自己央求着亲戚在镇上的饭馆里找了个小工的活计。她是为了每天都可以看见安子，让安子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当然，也是害怕刚刚离家的安子孤独。
        初中、高中六年的时光，她镇上、家里、地里往返奔波与操劳，过度地耗去了她的精力和健康，甚至于安子的爹也心疼地结束了他喜欢的外面的工作和生活返回了家里，不再让她过于辛苦劳累。他说：“你把命舍给了安子，我真该把自己的命也舍给你。”
         从病房里检查完毕出来的大夫打断了安子的回忆。他的脸色有些沉沉的，招呼他们让和他一起去办公室里，机灵的小姑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她让秀儿进去病房里照料继母，自己拉起安子跟在大夫身后。
        “你们准备料理后事吧。”大夫很直接地告诉他们继母的状况“病人肾功能衰竭，现在清醒过来，应该是回光返照。你们无论说话或做什么都注意些......”在听完大夫第一句话以后，安子的脑袋一阵发晕，他除了流眼泪，什么也不知道了。好在有小姑陪伴跟着。毕竟小姑也经历过了许多事情，她拉着安子走进了洗漱室，面色严厉地告诉他：“你娘怎么待你的，我就不说了。你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尽孝道了。你也不是小孩子啦，现在该做什么，要我教你么？把脸洗了，咬着牙也要给俺装出些高兴来，行不？”安子没有吱声，他把头低在了水龙头下，开大了水，使劲冲着自己的脑袋。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这一刻，他清醒了。继母养育给他坚强支撑起了他的脊梁和责任。
        安子再返回继母身边的时候，除了双通红的眼睛之外，他的一切伤心都深藏在心里。他孩子般地依偎在继母的床边，俯下身轻轻地拥住了躺在床上的继母，脸却紧紧地贴在继母已经干黄的脸上，深情地唤了声：“娘！”
        继母答应了声，一只手拍着他的脊背，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一幕，惹得旁边的秀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母这才轻轻地推了一下安子，让他坐直起来。“是娘自己食言了。你不会怪娘叫你回来吧？”继母一边细细打量着已经三年没见的安子，一边说着。
        “不！不是的，娘，我们放假了。准备出来实习。我正要和你商量回来看你哩。”安子急忙说。
         “先不说这些，”继母摆了摆手，又顺势握住了安子的手“俺这身子，怕是拖不到你学业完成的时候了。俺心里明白，叫你回来，是要把俺的最后的心愿了结了。俺好去见你在天上的亲娘......”
       “娘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你了。俺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俺是在你爹的身上看到你的！所以，俺来的时候就铁了心要把你抚养出息。你虽然不是俺的亲骨肉，但俺一样把你挂在心尖尖上。因为，俺相信你会让俺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抬得起头来！”
        “娘——”安子紧紧地握住了继母的手，他想说自己是多么地爱她，但继母打断了他的话；“你让娘把话说完，好不？”
        “娘，你歇会儿吧。”安子要求道。
        “不！”继母并没有停下话头的意思，她费力喘息了几口气，接着说：“你上大学之后，俺和你爹盘算了一下，家里的钱，除了供你这几年上学吃用的，还是够给你盖房娶亲的。所以，在去年，俺和你爹就托媒给你相了门亲。这些事儿，你爹也都给你说了，只是没来得及让你发表意见。眼看着一切都弄完了，你爹却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了下来，把腿摔断了。”安子听到这里，才想起爹为什么没有陪在继母身边。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针扎一样地疼起来。
        继母看出了安子的担心和心疼，她连忙安慰道；“本来你小姑是一定要你回来的，但被俺拦了，就没有给你说，怕影响你学习。前几天，俺把他赶回家休息，他不放心俺，这才把你小姑叫来的。”
        “还有秀儿，可是个好丫头哩！”继母说到这里，向一旁的秀儿望去，那眼神里全是满意的喜悦，“这丫头，在咱家里盖房的时候开始，就住到咱家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可是一把好手！从那时候起，她就没有离开过俺的身边。从娘病了以后，她更是像闺女一样的侍候着俺，真真是比亲丫头还更贴心哩。”

      “娘——看你”一旁的秀儿红着脸唤了继母一声“娘”和继母对秀儿的夸赞却像一枚钢针扎进了安子的心里，他不禁用力握了一下继母的手。也许是用力太大了，继母本能的想把手抽回去，才惊醒了失态的安子。虽然有三年时间的分离，但精明的继母却一下子察觉到了安子的想法，从小到大安子没有什么事情能逃过继母的眼睛。但当继母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被门外进来的医生和护士打断了。由于继母是危重病人，值班医生立即向主任医师汇报了她清醒的消息，并讲明了自己的判断。主任医师特别过来，再次进行检查。就这样，一屋子的家属又被请出了病房。

         虽然安子是来自农村的孩子，但是在继母的呵护之下，安子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农村孩子应该有的特点。反而是真的和继母相像，秀气却又充满了大气的豪爽，尤其是在这一年的城市生活中，他越发俊俏了起来，再加上也许是女人容易被女人的故事打动的缘故，雅姐在听了安子继母的事情以后，这个学姐一下子就把心系在了安子的心上。
        由于年长和被安子继母的精神感动，雅姐仿佛被唤醒了深藏在心底的母性光辉，再加上爱情的力量，她充当起了恋人加母亲的双重角色，这一切迎合了安子的恋母情结。就这样他们热恋了。

        雅姐给了安子无微不至的关心与安慰，而安子也把对于继母的思念和牵挂完全转移到了雅姐的身上。从这时起，继母在他临行前交代的不许找城里的女孩做媳妇的叮嘱被安子远远抛到了九霄云外。尽管在以后和家里联系的过程中，安子也得知了继母为他在家里盖房相亲的一切事情，但这些对于热恋中的安子，真是如熊熊大火中的一个水滴，顷刻间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了。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雅姐又是慈母又是恋人般的怀抱之中了，而且沉得很深、很深。当然，他也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了出去。
        但是，现在在他眼前的一切却又把他真真切切地打在了一条深深地沟壑之间，那两边却都是难舍的爱！
        突然，继母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急急忙忙地招呼他们：“快！家属进来，病人不行了！”
        安子他们立即涌入病房，来到了继母的床前。安子看见继母费力的喘息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用手指着秀儿和安子，他们俩急忙凑到了继母身边，继母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一只手拉着安子，另一只手拉着秀儿，然后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冲着安子点了点头。安子的心就像被钢丝绳捆着一样，在一点一点地勒紧，豆大的汗水在憋得通红的脸上滚落了下来。一旁的小姑催促道：“安子，答应你娘，答应啊！”那最后一声已经拖出了哭腔。可是安子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能直直地看着继母，眼睛里千般的爱万般的愁......
         就这样，在这无声的注视里，继母静静地走了，但那双眼睛仍然望着安子，那双手也紧紧地握着安子和秀儿的手。
         猛然，安子大声的长长的嚎出了一声：“娘——！”然后，他跪了下去，一口鲜血喷洒在了继母洁白的床单上。病房里突然寂静了下来，只有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它的光辉铺满了继母的病床，给病床镀上了一层金色，好华丽好灿烂！但这光辉也在安子的身后拉出了一条的影子，很黑，很黑......

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一位继母，用自己的一生谱写了一曲动人的母爱的篇章。
欣赏老师佳作，问好。

水菱 发表于 2015-2-8 20:51
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一位继母，用自己的一生谱写了一曲动人的母爱的篇章。
欣赏老师佳作，问好。

谢谢 晚上好

徐玉虎 发表于 2015-2-9 10:07
太感人了，塑造了一个包容，慈爱的继母形象。欣赏自然的小说。

O(∩_∩)O谢谢  新周愉快

再次欣赏自然老师佳作，新春快乐！

构思巧妙，耐人寻味！

感动！欣赏了！

您的此篇佳作已被《西部文学》官方微信公众平台（西部文学微刊）237期采编，手机“扫一扫”，分享您的作品。

水菱 发表于 2015-2-20 20:05
再次欣赏自然老师佳作，新春快乐！

谢谢您

康楚逸士 发表于 2015-2-22 22:49
构思巧妙，耐人寻味！

O(∩_∩)O谢谢  握

蓦然回首 发表于 2015-3-10 11:20
感动！欣赏了！

自然感谢  问好

宁静 发表于 2015-3-10 11:56
您的此篇佳作已被《西部文学》官方微信公众平台（西部文学微刊）237期采编，手机“扫一扫”，分享您的作品 ...

辛苦您  O(∩_∩)O谢谢

老弟塑造了一个伟大而又平凡的继母形象，真实感人。赞！

宁夏何老三 发表于 2015-3-10 19:52
老弟塑造了一个伟大而又平凡的继母形象，真实感人。赞！

谢谢哥哥  晚上好

继母无私伟大的爱，在老师笔下生动呈现，末尾处还留下了安心关于爱的抉择留白，感人，巧妙。欣赏

蓝禾禾 发表于 2015-3-10 20:21
继母无私伟大的爱，在老师笔下生动呈现，末尾处还留下了安心关于爱的抉择留白，感人，巧妙。欣赏

谢谢您 辛苦了

小说手法细腻，一段感人泪下的母子深情。
提个小建议：文中不一定要老强调继母这个词，只在一个点巧妙 地点出来，可能效果会更好。直言了，不好意思，如不妥，请忽略。

焦红琳 发表于 2015-3-10 21:36
小说手法细腻，一段感人泪下的母子深情。
提个小建议：文中不一定要老强调继母这个词，只在一个点巧妙 地 ...

谢谢您  俺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