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nztlyz 于 2018-5-13 23:43 编辑
那些与洋芋相伴的日子
马铃薯,原产于南美洲秘鲁安第斯山区,辗转移至欧亚,再由菲律宾输入中国内地。马铃薯在我国有许多有趣的名字,云贵高原一带俗称洋芋,东北各省一般叫土豆。这一外来品不知何时传入滇东北一带,如果从称谓来看,应该是清代,清代传入中原等地的东西,则往往冠之以“洋”,如洋碱、洋火、洋油、洋娃娃等。 滇东北高原上,多山地,坡地。广袤、瘦薄。土壤多为沙性土或黄土,环境温暖湿润,降雨集中在洋芋生长季节,而洋芋这种成熟期短、产量高的农作物,恰好不需要肥沃的土壤,由于其具有耐寒、抗旱涝、易种植的优点,只要有充足的日照,适当的雨水,既是在山区它也可以勃勃生长,成为人们餐桌上一道美味、营养的主食,这在高寒山区来说简直是一种神物。 尽管今天的滇东北高原早已走出那个贫乏年代,餐桌上的大鱼大肉都吃腻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但大凡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的人,对洋芋的感情并没有变,洋芋永远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希望,永远是人们最美的故土情结。无论时光如何转变,都不会忘记那段与洋芋相依相伴的苦涩时光。 小时候,也就是我的童年时代,就是我常常和父亲去山上放羊的时候,父亲总是早早的在家里简单地吃一顿饭,其实就是一个白菜汤,一碗包谷饭,然后找个帆布袋,爬上楼,一五一十地数上十个八个洋芋,赶着羊群上山就是一整天。中午,父亲就捡来一堆干柴,一把松毛,展开白布包裹了几层的火石、火链和火草,那时还很少买得起洋火(火柴),“嚓嚓嚓”地几声,火花四溅,附着在火石上的火草竟然就冒出烟来,再把火草慢慢靠近松毛,用嘴一吹,松毛也就燃起来,熊熊大火越烧越旺,所有的洋芋都放进火堆里,用一节树枝随时拨弄一下,一堆洋芋也就烧熟了,味道比家里用炭火烧的纯正、自然。记得父亲从不剥皮,用一节松枝蹭几下,刮去黑乎乎的外表,金黄的洋芋就开始下肚,然后,跑到山涧的清泉旁边,站稳,双膝跪下,全身匍匐在水面,凉爽、甘甜的泉水自然就流到肠胃。 我总是不喜欢吃洋芋,实在饿了,也得剥皮再吃。父亲却说:“吃洋芋,长子弟”。大概就是我不喜欢吃洋芋,一直没有长出一点模样来。父亲说,现在只要有几个洋芋吃下去,也算是你的福分。他说昭通大山包、威宁麻窝山的洋芋种子最好,他才20来岁,几个伙计就被安排去大山包挑洋芋种子,三天时间,生产队长每人只给5斤小洋芋充饥,回转二百多公里,跋山涉水,甚至是冰天雪地,一个人要挑120斤包谷去换120斤洋芋种子回来,饿了,担子里的一粒包谷,一个洋芋都不敢吃,实在走不动,找一潭井水,喝几口继续赶路。“这还不算什么。”他很痛苦地说:“十年前,你2岁的哥哥三天没有吃到一粒粮食,加上一点点感冒,一家人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饿死!”“还有你舅舅,几天没有吃到一粒粮食。夜里,窗外,朦胧的月光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洋芋已基本成熟,那洋芋的清香似乎就从窗子的缝隙间飘进来。几个晚上饿得没有睡着,实在是忍不住洋芋的诱惑,便偷偷跑到洋芋地里,偷到3个洋芋,刚吃下半个生洋芋,就被人发现,打了个半死,关在一个牛圈里,幸好他又偷偷地跑出来,可至今下落不明。”说完,眼里便噙满泪花,然后狠狠地咬一口洋芋。父亲的酸甜苦辣,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其实,对我来说,不喜欢吃洋芋是假,当一个人饥肠辘辘的时候,一家人连半个洋芋都没有的时候,树皮、野菜、野果,甚至白泥(观音粉),他们老一辈都曾经吃过。记得我开始上学的那些年,合作社都种植洋芋、包谷和水稻,但连年遭受自然灾害,导致农业歉收,还得家家户户交公粮、余粮,一年的粮食仅仅只够吃半年。很多时候,一日三餐都是洋芋。有时,因为中午放学回家也是吃洋芋,母亲便早早地起来,煮两个洋芋,放在书包里,等到中午,还不到放学似乎就闻到了香喷喷的洋芋味,悄悄从书包里摸出来,多少还有有点温度,暖暖的,一口咬去,软绵绵的,香气四溢,其他同学也馋得口水直流。到七十年代后期,吃洋芋不长子弟,可还长记性,一不小心就考上市里的高中。此时,家里生活条件也有所改善。一个月要从家里带20斤包谷交给学校,学校食堂吃的是一天一斤粮食,一半大米,一半包谷,也就是两掺饭,加上一个5分钱一个的酸菜洋芋汤,实在是爽,比在家优越。也许是我们一个宿舍的同学都喜欢洋芋,也许是没钱去给学校大门口小摊贩买豆沙饼、鸡蛋饼之类的美食,也许是那一斤熟饭根本就不能很好地解决学生身体生长的需要,每个人一到星期日都从家里带上二三十斤洋芋、一瓶辣椒。那时,整个滇东北种植的洋芋几乎都是白花洋芋、米拉洋芋,家家户户,楼上楼下,都是洋芋。火塘里烧着的是洋芋,厨房里加工的也是洋芋,地窖里收藏的,还是洋芋。我们把洋芋藏在学生宿舍里,学校附近有几个砖窑,晚上自习课之前,几个人就带上一本书、几斤洋芋,向砖窑跑去。 直到工作多年之后,我一直都在老家种上两三亩洋芋。一到春天,双休日没事,去集镇把上好的洋芋种子买来,在暖暖的月光下,边烤太阳,边把拳头大小的洋芋切成一块块带有芽苞的种子,薄薄的拌上一层草木灰封住刀口。播种时,撒一把化肥,或者不用化肥也行,只要一捧农家肥,如果雨水调匀,半月左右,洋芋种子就生根,发芽,从土里冒出来,长出嫩嫩的绿绿的叶片。再过一个月,整个村庄,一大片,一大片的,满地里都是白里透红的洋芋花,鹅黄色的花蕊,淡淡的清香,翻飞的蝴蝶,成为故乡一道艳丽的风景。一般情况,在开花之前,只需除一次草,八九月份之后即可收获,大车小车的洋芋往家里运,或者城里人、外地人直接就把车子开到地里,故乡的洋芋就源源不断地运到遥远的地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澄澄的洋芋运出去,白花花的票子就装进农民的腰包里。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洋芋的产量不断提高,品质也在不断更新。紫皮的、白皮的、红皮的……色彩绚丽、营养丰富、味道可口。甚至,不同的区域种出的洋芋也有不同的味道。二十多年前,在金沙江畔工作,经过大山包,常常住宿在农户家里,大山包家家户户都只能种植洋芋和荞麦,大山包人就把洋芋洗净,切成条,切成块,和荞麦面粉一起拌匀,蒸出的洋芋荞麦饭柔软、香甜,让你味蕾大开,让你一辈子忘不掉。还有,大山包的牛粪烤洋芋,草甸上、山路旁,捡几饼已风干的牛粪,燃烧后,但见轻烟袅袅,将洋芋埋于热灰之中,慢慢烤熟。原始古朴,野趣盎然。 几年前在四川凉山州的金阳县吃到几个柴火烧熟的“奇彩洋芋”,感觉极为独特。这种洋芋叫小乌洋芋,个头不大,外表呈紫色,切开之后,色彩绚丽,呈圈状分布的紫色薯肉,层层环绕,中心为白色。原来,这种纯天然的洋芋在会泽也有,对土壤,气候有特殊要求,产量较低,但品质很高。水分少、淀粉高,加之不施化肥、不洒农药的种植方法,其色彩、味道、口感是其他品质无法比拟的,自然成为了当代人最青睐的“绿色食品”。就因为几盒“奇彩洋芋”,我们几乎每年都要自驾车,去会泽城里跑几趟。去年九月,正是洋芋收获的季节,我们一行三人去辽宁丹东,平时很少出远门,整整三天没有吃到一个洋芋,总感觉不是滋味,不知东北的洋芋与南方的洋芋相比,味道如何。恰好遇到一位漂亮、时尚的导游小姑娘,年约二十多岁,眉清目秀,面色红润。我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土豆,喜欢土豆吗?喜欢,我们这里也多呢,就是带旅客去朝鲜,也吃的也是土豆,物美价廉,又香又甜,土豆也是朝鲜的主食,说不定比你们南方的好吃啊。哈哈,难怪你们都长的这么漂亮,原来也是在天天吃土豆啊。 在滇东北,专家都说,昭通是世界最好的马铃薯种薯基地,洋芋不但是主食,也可做副食、零食。煎、炸、炕、炒、焖、烧、蒸、煮、焙等烹制手段应有尽有。洋芋,在滇东北已经成为人们喜好的一种食品,在城市,在乡镇,在山区,炉子烤的,是火烧洋芋;铁锅里炸的,是油炸洋芋;土特产门市卖的,是加工成品的洋芋片和洋芋小粉,餐桌上,是洋芋烹饪的几十种菜肴。大街小巷,村村寨寨,处处都有洋芋的影子,时时都能嗅到洋芋的香味。 几十年过去,那些与洋芋相伴的日子,与家人相伴的时光,始终挥之不去。那是一种别样的经历与体验,除了湿润的眼眶,更多还是感叹,是莫名的酸楚。在品赏名馔佳肴以及觥筹交错之时,那些与洋芋有关的事就会再次展现在你面前,不离不弃。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味道,一定会让你品味出不同的人生。
李阳忠,男,汉族,云南昭通人,笔名,草原格桑花。研究生学历,云南省昭通市作协会员,昭阳区小作家协会副主席,昭阳区教育局《昭阳教育》编辑部主任。
曾在《中国教育报》《云南日报》《学术探索》《语言美报》《昭通文学》《昭通作家》《昭通创作》《乌蒙山》及“中国期刊网”“中国散文网”“中国诗歌网”“中国青年文学网”“江山文学网”“西部文学微杂志”等报刊、网络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约29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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