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2-10 16:40 编辑
一 高粱、玉米、大豆都回家之后,麦子就该出发了。 每年的秋分时节,农人都赶着马车或老牛车把家里积攒的猪粪、牛粪、草木灰等农家肥送到田野,田野里便均匀地耸起一个个小的粪堆,再均匀地洒在地上,这是为麦子的出发准备行囊。一粒粒颗粒饱满的麦种像整装待发的士兵聚集在麻袋里,激动兴奋,准备投入大地的怀抱。 秋正加快脚步朝着终点冲刺,风在村子和田野上空逡巡着,不时发出“嗷嗷”的吼叫。太阳有时笑眯眯地看着村庄和田野,有时躲在云彩后面,有时干脆撒泼放赖躲在天庭不出来,让乌云兴风作浪,秋雨潇潇。一场秋雨过后,土地墒情好,麦子出发的圣神时刻就到了。 好像出席某个非凡盛典,全家老少齐出动,空旷的田野顿时人欢马叫。牵牛的和老牛一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在前面,扶犁的使劲按住扶手,铧犁伸进泥土掀起一层层潮湿的土浪,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清香。翻起的泥土再用锄头松平整,这时那个撒种的人一手端着盛麦种家什,一手抓满麦种,扬起手臂潇洒地一甩,手起手落像小鸡啄米一样机械地重复着。麦子雨点一样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撒种是一个技术活,撒出的麦种麦粒疏密均匀,成一条直线。撒种的人后面跟着一溜踩种的,一般都是老人和孩子,把撒在地上的麦粒一粒不丢地踩进泥土。那些躺在泥土中的麦子,带着满足带着欣喜,结实地嵌进泥土,仰着脸,看着天空,看着耕种的人们,笑。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用耙给麦子盖上泥土,像给宝宝盖上被子一样,把麦地弄平整。耙麦田是农人最洒脱最惬意的时候,人站在牛拉的耙上,随着耙的颠簸东摇西晃,时而直立,时而倾斜,像跳芭蕾舞一样。那是农人独一无二芭蕾,那是舞台上的芭蕾无法比拟的大美。 多少年了,多少年多少麦子就这样走向了土地。如今,机械已取代了人工种麦,但麦子像恪守一个永恒的约定,无论人工还是机械,每年的秋分时节都结伴一起走向大地,去赴一场深情的约会。 二 麦子在大地的子宫里,像一个受孕的婴儿一天天长大,终于把毛茸茸的头发探出了地面。一场厚厚的冬雪像暖暖的棉被,轻轻地覆盖在麦田上,麦苗躺在暖暖的被子下酣酣地睡着了。待春风打着口哨唤醒了村庄唤醒了大地也唤醒了麦田,麦子欣欣然睁开了眼睛。在阳光的抚慰下,在春雨的滋润中,麦子撒着欢的向上拔节。绿油油的麦苗成片地铺展着,风吹过像绿色的绸缎一样抖动着,闪着亮亮的光。日头一日日的毒起来,麦子也一天天成熟,渐渐的由绿变黄,麦穗八九分熟的时候,我和小朋友总是很淘气很不厚道地揪下一个最大最成的麦穗,放在小手心里,两只手使劲 揉呀揉搓呀搓,麦芒扎得手心痒疼痒疼的 ,然后摊开双手,憋足一口气吹掉麦皮,露出一个个饱满透亮的麦粒, 放嘴里一嚼,嫩嫩的麦汁便溢了出来,有一种清新的麦香。有时也很淘气很不厚道地悄悄带回家一两穗, 放灶坑里烧,把麦芒烧掉,麦皮变黑,再热热的放手里再 揉呀揉搓呀搓,吹掉麦皮,黑黑的小手捧着熟了的麦粒放到嘴里,哇,香啊!
六月的太阳毒毒的照着, 麦子眨眼就金黄成一片,我小时候麦收不是用镰刀割而是用手拔,大人们都把麦收叫“拔麦子”。把麦子连根拔起,抖掉根上的土,然后捆成一捆,再一捆捆拉倒村外生产队的大场上,用铡刀把麦子一捆捆拦腰铡断,有根的那部分分给社员当柴火,不记得那时拔麦的情景,只记得我和母亲把生产队分的带跟的麦秸背回家,坐在后院里挑拣麦秸里残余的麦穗,用剪刀剪下来放到一起,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用碾子轧脱粒。记得有一次我和母亲挑麦穗的时候,母亲头上爬了一条像蜈蚣一样长毛的虫子,我吓坏了,惊叫着用颤抖的手把毛毛虫弄掉,自己也吓得瘫倒在麦秸上……
记忆最深的是土地承包后用镰刀割麦子。那时我已上了小学,麦收时节要放几天麦假。
记得在开镰割麦的前几天父亲就开始磨镰刀。那时家院子里有一眼压水井,井口周围用水泥砌成一个不到一尺高四四方方的小水池,父亲就在那水池边磨镰刀。那黄色的磨刀石也是四四方方的,比老长城的城砖长那么一点,中间凹了下去。父亲往磨刀石上撩一些水,然后把镰刀放在上面用力来来回回的磨,父亲使劲的时候总是习惯把舌头伸出来往上舔,记得父亲包饺子擀皮的时候也把舌头往上伸出来,母亲有时就悄悄对我们说:“你们瞅瞅你爹那大舌头”,我和姐姐们便看着爹偷偷地笑。父亲伸着舌头使劲磨着镰刀,不时用拇指肚刮一下刀刃看看是否锋利,感觉锋利了就磨另一把镰刀。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从来没干过农活,麦收时他唯一的活计就是把镰刀磨得冒着寒光。我那时年纪小,又是家里最小的,父母和姐姐都舍不得让我干活,我能做的就是帮妈妈做饭,给收麦的姐姐送水送饭。
天不亮母亲和姐姐 就来到麦田开始割麦。一望无边的麦田里,和我的母亲、姐姐一样的农人们都个个头戴草帽,弯腰挥镰。姐姐左手向外侧一搂,右手紧握住镰刀使劲一拉,刀光一闪,只听“唰”的一声,一抱麦子已整齐地倒下,再来这么一下,就可足够打成一捆了。那片片金黄在一道道寒光和唰唰声中心有不甘地倒下了,留下两三寸高的麦茬,刺猬一样望着天空发呆 ,对瞬间的变故一时缓不过神来。 地上整齐地躺着刚刚割下的麦子,睁着眼睛回忆着自己辉煌的一生。母亲像变戏法一样手拿一绺麦秸就那么一拧就打了一个结,然后把麦子整整齐齐捆成一捆,三捆麦子头碰头便稳稳站在一起,一捆捆麦子就都聚拢到这三捆这里成一个小麦堆,麦田里这一个个小麦堆均匀的分布着等着马车把它运回家里。
六月末的毒日头仿佛要把麦子直接烤熟变成馒头一样,我的姐姐和母亲大中午的也不肯休息,顶着毒日挥汗如雨地劳作着抢收着,汗水像雨点一样“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因为六月天猴子的脸说变就变,要抢着在天晴的这几天把麦子收完,否则,天一下雨麦子就会霉变发芽,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我也试着割了几镰刀小麦,可就那么几下,腰就疼得直不起来,麦芒扎得胳膊生疼,尤其是出汗后那种疼痛就像伤口上撒了盐一般的疼。收回家的麦子,要连夜用脱粒机脱粒,村里就那么几台脱粒机,脱粒要一家家排号,母亲和姐姐往往整夜整夜的不睡,从半夜忙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我清楚的记得晚上打麦时昏黄的电灯下,男女老少在飞扬的麦屑、尘土下忙碌的身影,清楚的记得母亲和姐姐满手的血泡和被麦芒扎的红肿的胳膊和手背,还有汗水和灰尘、泥土弄成的大花脸,还有被六月的骄阳晒成的小麦一样的肤色,还有忙过麦收时消瘦黧黑的面容。那时我才真正懂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实含义。
后来我上了中学,暑假回家时,麦子都已收完,映入眼帘的是家门口那如山的麦秸垛和房顶一袋袋的麦子。母亲欣慰地告诉我,今年咱家又收获了多少多少袋小麦,每袋麦子有多少斤等等。那些辛苦,那些汗水化成了母亲脸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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