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儿 于 2015-2-10 21:12 编辑
乡村草垛是稻谷被收进粮仓后守护田园的忠诚卫士,是乡村一道标志性的风景。田埂上,阡陌间,庭院前到处星罗棋布般地屹立着。整个村庄都被淡淡的稻草香浸润着,那是农人最喜欢的丰收的味道。草垛从早到晚陪伴在田野干活的农人们,夕阳的余晖里,它们目送着农人们回家。倦鸟归巢,草垛们静静地聆听虫儿的鸣叫。 收获土黄干燥的稻草是保证草垛质量的先决条件。于是,乡村收稻谷的季节,男孩子理所当然成了把稻草运出水田的主力军。一群穿着背心和裤衩的男孩子组成了互助团,帮了东家帮西家。他们有时排成一条长蛇般的队列,把稻草传递到田埂外通风空旷的空地上;有时各自为阵,在水田里你追我赶,开展运稻草的大比拼。毕竟是经历风雨少的孩子,一会儿就感觉两脚像灌了铅,索性坐在田埂上耍赖。“都给我起来继续干活,一个二个都快成大男家(男人)了,做点事情还像烂稀泥样……”在大人们经常的这样的呵斥声中,孩子们不得不耷拉着脑袋把那些散布在水田里的稻草运完。等到拉完最后一捆稻草,他们咚地一下就四仰八叉地倒在空地上,眯缝着眼美美地歇息一会;有的仰望着蓝天白云发一阵子呆;还有少数力气好的孩子,在空空的水田里捉小鱼小虾。夜晚的餐桌上,常常有裹了面粉,炸得金黄金黄的美味,这是对他们的最好的奖赏!他们暂时忘记了在水田里拖稻草时浑身又痒又刺的难受。一季运稻草下来,毒辣辣的太阳把孩子们个个都晒成了黑娃。“黑是黑,带宝色”这恐怕是他们最好的自我安慰,也是祖祖辈辈农人们的本色。 砌草垛是大多数农家男人都会做的,看似简单,但也是技术活。弄不好,下雨时草垛中间就会进水,辛辛苦苦晒的稻草就霉烂了。上下大小不均衡或中间稻草扎得不紧凑的话,风一来草垛就被吹倒,抑或老鼠就在草垛中间做窝安家,把稻草全部咂成渣。爷爷曾经是村里的草垛专家,他砌的草垛紧密有致,大小适中,身材匀称,像一个个接受检阅的士兵,威风凛凛地矗立在村子里。堆草垛的时节,乡里乡亲的都请他去把关。他常常两手背在身后,从这家的稻草堆边踱到那家,指挥着砌草垛的男人们。 草垛砌好,爷爷在院子里搭上凉椅,微躺着,叼着长长的烟杆,两只脚平放在椅子前的长凳上。晚辈们给泡上一大盅薄荷茶,一会给他添水,一会给他捶背捏脚的。看他那神气样,俨然一个土皇帝。孩子们则围着新堆的草垛捉迷藏,放了,再躲,再寻,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各自回到家中,匆匆扒拉几口晚饭,到院子里听老爷爷讲武松打虎,三打白骨精,杨家将等等那些白听不厌的故事。草垛弄好的那个夜晚,老爷爷讲故事特别卖力,特别动情,或许是要让那些散布在黑夜里的草垛也要听见吧。讲到精彩处,老爷爷停下来,喝几口茶,吸两口烟,大家啪啪啪地拍起了巴巴掌,“今晚多讲点,今晚多讲点”大伙儿不约而同的吆喝着。反正稻谷装进仓,稻草垒好垛,秋种又要开始了,乡亲们心里都特舒坦。 稻谷是可以填饱肚子或换得钱币的实实在在的物质,用稻草堆砌的草垛则是乡民们的精神家园。夜行的人们不管在哪家的草垛中随手抽一捆稻草,点燃,打着火把驱赶寒冷和黑暗是不会遭到责骂的。能干的主妇们早早地就趁太阳大的日子,再次翻晒一些干爽的稻草,添铺在床铺上,全家都能在寒冷的冬天睡得暖烘烘的。稻草也是很多农家灶膛里燃烧得明晃晃的柴禾,一树树的草垛确保了牛儿们冬天的粮食。曾听爷爷讲,村里一个小伙子搞恶作剧,放火烧掉了和他家有点恩怨的邻居家的草垛。邻居忍无可忍,让村里名望最高的老支书来处理此事,小伙子受到了支书的重罚,从此村里再没人敢毁坏草垛。 可是,从八十年代初期起,青壮年农人们陆陆续续放弃了自己日夜呵护的土地,告别父母儿妻,去远方淘金。他们赖以生存的乡村就成了“家家屋里老两口,门前栓条大黄狗。十户人家九户空,墙上一张大地图”的荒凉格局。大块大块的良田杂草丛生,惜土如命的老人们弓腰驼背地种了一些粮食,但他们却无力顾及那些命贱的稻草。煤炭或液化气取代了柴禾,棕垫或席梦思取代了稻草,牛儿也很少在村子见到踪影。收完稻谷,一把火就让成长了几个月的稻草瞬间化为灰烬。夜风吹起田野里的灰烬,久久地在空寂的夜空中盘旋,似乎在为稻草唱一曲挽歌。 歌声里,曾经炊烟升腾的村庄在人们的视线中慢慢地,慢慢地,隐退,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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