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土散文】三婆

显示全部楼层 · 2018-7-21 08:10:04

三婆

文闰土

三婆很遗撼的走了，走完了她风风雨雨的八十三年，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三婆的丧事办的不算太大，但很有名气，有名气的主要原因是三婆的儿女们从外地叫来了两个“哭丧”的。

农历三月的天气，花盛叶茂，长长的柳絮已经脱落，柳芽随风飘动，塄边沟坎山花烂漫，蜜蜂忙碌的在花丛中起起落落，蝴蝶舞动着色彩斑斓的翅膀在花海中翩翩起舞；燕子来来回回穿梭着衔泥筑巢，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昆虫也叽叽咕咕地乱叫着。

按农村乡俗，三婆在家放七天后就该出殡安葬了，这时，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给三婆请来了二个哭丧的，穿白戴孝，悲悲切切的哭着。这两个女人晚上烧纸一哭,二十分钟就装走了三婆儿女的六百块钱。

三婆简朴了一辈子，儿女多，负担重，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用农人的话说“把罪受扎咧”，到老来，虽没有年轻时受的罪大，但老了老了也多少享了福，用三婆的话说她把福享扎咧。

三婆十八岁那年,经人搓和嫁给了三爷，幸好三爷有打席、补席手艺，谁家炕上席烂了，三爷傍晚加班补－下，有人给上五毛钱，有人给挖上两碗面，有些没办法的人，干脆给三爷几个馍，多多少少三爷从不计较。

那时候三婆负担重，九口之家，别说穿衣，就饭三婆每顿都要做一大锅，到后来还常常没她吃的。记得三婆说的那年“农业学大寨”大搞平整土地，早上天不亮她就起来，散了多半锅糁子，溜了一荊笆玉米面笆笆馍，等她扫完院子进厨房－看，馍一个都没有了，仅剩下糁子锅底的刮刮，她铲了半碗，吃完忙拉着架子车上工，谁知干到半响午，由于过度饥饿，眼冒金星昏厥过去了，是三爷把她用架子车拉了回来，上午做了顿糁子面，她吃了二碗，休息了会，下午又去干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娃娃年龄的增长，－个个吃饭都狼吞虎咽，有时他们还相互比赛吃饭，三婆看了，常常笑的合不拢嘴，笑着骂着这跟猪一样，啃吃不上膘。衣服、鞋子三婆常常点灯熬油做，有时做不急了，常向亲戚、邻居要些人家穿过的，回来缝缝补补，让他们穿戴。

三爷虽然有手艺，但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别说打席、卖席，就补补席也得晩上偷偷摸摸地干。

一把屎一把尿把一个个儿女抓养大，又做吃做喝，常常把凉水烧成开水，把布片片做成衣服，有人说三婆一辈子是数玉米颗颗把儿女抓养大的。儿女感冒了她赶紧让打针吃药，有次儿子老三发高烧，吃药不顶事，她抱去住到乡上卫生院，没黑没明的照管，没钱交住院费，她把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卖了，才交了住院费。最后老三终于好了，但她却累倒了，在家里躺了几天，舍不得买药，好了又去上工。

接着三婆给一个个儿子娶媳妇，又是女儿出嫁，邻居说“三婆一生就没安然、轻松过。”

儿子一个个成家立业了，儿子老四也考学出去了，女儿也各自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三爷、三婆给老四娶完媳妇，老俩口单独过着，她不想拖累儿女。

“娃娃日子混的好，我也就安心了，我一辈子给娃们没做下啥”。三爷三婆常常自己内疚的说道。儿子新房盖起了，买下了电视机，可老俩口还在锅连着炕的土偏厦房内住着，有一年,天老下着雨，老俩口用两个盆子接从房上漏下的雨水；被子烂了，三婆用旧布补上。

几年后，三爷去逝了，安埋了三爷，三婆仍旧在破旧的屋子里生活着。

有一年国家电网改造，户外国家负担，户内费用由住户自己承担，儿子老二借口负担重，把自己的电线换了，同院住的三婆没管，电管站给三婆把线掐断了，三婆黑摸了几天，最后她老人家在商店花了三毛伍分钱灌了一斤煤油，从此,三婆在煤油灯下生活着。

人都有护犊之心，有人不相信这事，问三婆，三婆怕伤儿子脸面，笑笑回答到“电灯刺眼的，我眼睛不好，我想用煤油灯。”

这一切，三婆从来没有指责过谁，村上人都知道她的人品“宁叫挣死牛，不叫打住车。”

三婆苦苦地挣扎着，说她心里实打实高兴吗？那是骗人的，人老了就没有瞌睡，她常常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乏困无力。当村上人都把黑白电视换成了彩电，可三婆连个最小的黑白电视机都没有，有时她寂寞了，去邻居看电视，时间长了，邻居怕三婆儿子指责，婉言谢绝。

打掉牙往肚里咽的三婆，年轻时是村上的麻利人，也当过几年妇女队长，她晚上常常想，那时吃糠咽菜，但人心里是痛快的，尽管衣服穿的烂，人都爱人，有啥事大伙一齐上，那像现在，唉，三婆不敢往下想了。

三婆知道，她接上电还多亏几个女儿，停电几个月后，几个女儿相约来了，她们来住下后，发现晚上没电灯，就问三婆咋回事，三婆怕淘气，就搪塞的说电灯刺眼，女儿们说“那好办，把灯泡用硬纸一包，就不刺眼了。”

几个女儿买电线，找电工，终于通上电了。

“人越老越难活。” 年轻时三婆常听人说，但她不相信，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有时几个儿子几个月都不来她屋里，但她还隔三差五的去儿子家，儿子一年不给她一分钱，她还把自己的“养老金”取出来，上儿子家去时，还给孙孙买些好吃的。

有时三婆也想，只要儿女过的好，到她跟前孝顺些，她死后也不用哭，卷一張席、随便挖个坑埋埋就算了。

前几年，二儿子又改造了新房，让三婆住了进去，三婆终于告别了几十年的“锅连炕”住进了新房。

可村上的人说这不是老二孝顺，是老二要拆三婆那三间房，那房放在院子难看，不雅观，老二拆了，既收拾好了自己的院子，又落了个孝名。

三婆还是三婆，自己做吃做喝。

有时老二家来了亲戚、朋友，三婆紧闭房门，要不出外串门子，她不想难为老二，为给她端－半碗饭而淘气，因为儿子拗不过媳妇。

锁呐声阵阵，洋号、哀乐曲此起彼伏，这曲子声调传遍了整个村庄院落，飘向了天空，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几只从来在村上称王称霸的小狗也被这声势浩大的乐器声吓得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小舞台还设正式开演，只见几个小娃娃在胡蹦乱跳，村民们低头悄悄议论着，有夸奖的、有叫骂的、也有骂这是羞他“先人”的。

这时两个女的边叫着妈边嚎啕大哭从门里走了出来，－边一个女的掺扶着，这－下惊动了所有来宾、亲朋，包括久经沙场的乐队，他们都想看看这“哭丧”的咋哭，看这二十分钟一人三百元咋挣，有些人为看这个，骑摩托从大老远都赶来了。这一切的一切，令人不可思议。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呀，你看三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