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裹挟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飘洒。 那年冬天,12月上旬就早早地下起了大雪,老天爷搞出了大动作,半天功夫就把农舍、田畴和小街覆盖上一层白,可我热切期盼着的冬季征兵却迟迟没有动静。 好消息终于来了,说接兵部队已经到了县里,我们小街上也贴出了许多宣传征兵活动的标语,供销合作社的大门口还拉上了“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大红横幅,我第一时间就到大队、公社报了名。 我决心参军,当个解放军战士,这既因为解放军在我心目中的崇高形象使然,更是早我一年在福建前线平潭岛当兵的一个好同学,来信给我介绍部队的训练、生活、战友情分、首长的关心和海岛风光,以及那有菜盘大的螃蟹、比拳头还大的海螺……撩拨了我这颗不安分的心。同学还常在信中说部队是个革命“大熔炉”,是啊,我报名参军,也要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里去冶炼。但是,我有个担心,自己还差一个多月才满18周岁呢,这是不是个问题?! 没过多久,接到公社通知,让我去县里体检,我的担心多余了,差一个多月不是个问题,我好高兴,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早点穿上军装,骄傲地唱着《我是一个兵》啊。希望越强烈,我心里就越紧张,那时候我个子瘦小,很怕自己体检过不了关。兵检体重90斤才合格,可我89斤不到。这个好对付,我先灌了一肚子水,再去称重,90斤达标,顺利过关。但其它的体检项目怎么样,我心中没数,揣揣不安。检查完最后一个体检项目,我怯怯地问那个女医生,她翻看了一下其它项目的检查结果,微笑着对我说“不错,小伙子身体挺棒”,听到这句话,我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高兴坏了。 心里高兴,我的脸上写满了喜悦。 一进家门,妈妈就问“这么高兴,是不是体检合格了?”。 我楞了一下,问“妈,你怎么知道我体检去了?” “这么大的事,你以为妈不关心吗?”我和父亲原本商量好了的,等我体检合格,笃定有希望后再跟她讲这件事,做她的工作,免得她瞎操心。 “村里都在传,你要当兵了。邻居问我,舍得儿子跑这么远去吗,我说孩子还小,还真是不舍得。” “当解放军,有啥不舍得啊”我说。 “过去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国民党那会儿抓壮丁,你父亲几次都死命逃脱。如今,是人民子弟兵,当解放军光荣,这个道理我懂。但你要到福建的部队去,天远地远的,回一趟家都不容易,听人说路上要走几天几夜。孩子,我真不舍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母亲说着,两眼泪盈盈的。“再说,咱家孩子多,我有病身体不好,你是家里的老大,刚能帮助家里做点事就走了,你爸爸可更要吃苦受累了。” 父亲是家里的顶樑柱,一大家人靠他养活,的确备尝辛苦。母亲心疼爸爸,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好难受,刚进家门时心里那个高兴劲早已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内疚和忧伤。我知道家里的困难情况,也理解妈妈的想法和心情,但我从军的决心已定,可我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母亲,我只会帮她轻轻地擦去眼泪,劝她不哭。我知道,妈妈的工作得靠爸爸去做。虽然我走了,爸爸会更辛苦,但父亲说这点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就是更苦他也“心甘情愿”。父亲是个明白人,旧社会多次躲过并逃脱抓壮丁的他,却是很支持我去当人民子弟兵,保家卫国的。 天寒地冻,风雪依旧,我心里却火急火燎地在等待一纸通知,日子在难耐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大队民兵队长领着男男女女一班基干民兵十多人,到我家给我送《应征入伍通知书》来了,敲锣、打鼓、放鞭炮,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孩子和街坊邻居,看着这热烈的场面,妈妈很是高兴。我从民兵队长的手里接过通知书后,队长便拉着我母亲的手,亲切地对她说:“嫂子,我们村里多年没有个当解放军的,你儿子去当兵,这是中状元了。你可不要舍不得啊,儿子走了,家里有事我们都会来帮忙的。”母亲听到这暖心的话语,带笑的脸上流下热泪。 队长见了故意问“儿子去当解放军,嫂子还难过吗?”母亲赶忙擦掉眼泪说“不,我是高兴啊”,民兵队长说“高兴就好,儿子中状元了,嫂子是该高兴的!”看到母亲喜悦的样子,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更高兴。 新兵正月初八要到公社集中,统一送县里,这意味着我在家里只能呆十几天了,这些日子亲戚朋友请吃饭的、来家看我的、做母亲工作并安慰她的人不少。春节前的一个夜里,大队长也带着人踏着风雪来我家看望,他显然知道我母亲的“活思想”,一屁股在炭盆边的凳子上坐下,就对我母亲说“迟娥,你还舍不得儿子去部队吗?” 妈妈呵呵笑答“舍得,我想通了。他爸说,好男孩走四方,孩子是国家的人,要服从国家的需要。。” 父亲笑了,更正说“不是走四方,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走四方也行啊,只要舍得就好!我不也是走四方嘛。”后来我才知道龙友伯是外地人,15岁参加红军,随队伍来到沙市,因病没赶上队伍,就在村里留下了。因为他根正苗红,又能吃苦,处事公道,自从有了高级社,一直任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在社员群众中威信很高。 见我母亲想通了,龙友伯就说“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你就说一声,不要客气,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的”。随后,龙友伯和他带来的干部又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希望我在部队努力学习、积极工作、立功受奖、把大红喜报寄回家。虽然,这些话与近日里父亲对我的叮咛差不多,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龙友伯他们上我家来,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让我深受感动。这一席暖心的话语十分亲切,说得我心里暖暖的、痒痒的,我的心早就飞到部队上了。 那年的冬天,家乡断续下了一个多月雪,是《永新县志》上都有记载的一次大雪,天气也特别的寒冷。然而,在我心里,那是一个暖冬,整个冬季,我心里都是热乎乎、暖洋洋的。即便现在想起来,心里依然是那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