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人间烟火 于 2015-2-15 09:51 编辑
过年那些事儿
腊 八 腊八是过年的第一个标志性节日。上午饭与平日没什么差别,下午则要吃腊八面。首先要做腊八菜,主要是红白萝卜,白萝卜切成小菱形片,红萝卜因为细就直接切成半圆形片,和葱沫一起,用家乡的话叫“熬”,字音实际上由“额”和“熬”拼成,而且不用汉语拼音的升调。其实跟做会菜差不多,只是菜样单一,基本上没有汤。一次熬一大盆,往往腊八吃了腊九、腊十还在吃。腊八面擀薄也切成菱形,家乡叫“旗花面”,往锅里下之前先把适量的大豆或者叫黄豆,家乡人叫“白豆”,和白米煮到八九成熟,也不打捞,直接下面片。面快熟时舀几勺腊八菜倒在锅里,一锅有红有白有黄,色香味具全的腊八面就做好了。一家人一人端一碗,蹴在屋里或院子就唏唏溜溜吃开了。头一碗还有面有汤,后面就几乎见不到汤了,全被泡进面里面了,稠稠粘粘,一抄一筷子,越吃越爽快,越吃越有味。 扫 屋 扫屋不仅是过年的诸多讲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而且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平日里种地收获割草养畜挑水打柴,哪有功夫大扫除,顶多把屋里屋外的地面扫扫干净,把做饭的案板、吃饭的桌抹洗抹洗。过年就不同了,再忙再紧也要腾出一天彻底大扫除。 首先要把屋里能搬移的东西搬出来,不方便搬的也要用大张的塑料纸或旧床单遮盖起来。院子里一下子成了杂货摊,一屋子东西平常放在该放的地方,不显得杂乱更不显得多,这么一集中,原来家产竟然这么丰盛!只是值钱的没有几样。这时候平日里可能翻箱倒柜也没找见的东西,不经意间就从哪个墙角屋缝里冒了出来,短暂的欣然很快被无谓代替,找到了却不用了。 把平日扫地用的扫把绑在一根长竿上,就开始扫屋了。那些在屋顶墙角盘踞滋生了一年的灰尘烟垢很快就被一竿扫尽。扫屋的人尽管头顶手巾或戴着草帽,依然弄得灰头土脸,一张嘴说话,平时并不很白的牙齿这会儿显得白亮如新。扫完了还要粉刷。那时候家乡的房子都是土建的。外墙用土夯成,房子里的隔墙用胡基垒成,外面裹一屋草泥。平日烟熏火潦,土墙一天天就变黑了,扫了灰尘却扫不掉那颜色。好在村后的山涯下有一种土,家乡人 管它叫“白土”,其实并不白,只是土质均匀纯净不含杂物。用镢头挖几块回来,在盆子里用水泡开搅成浆,用扫把蘸着就可以刷墙了。一般在扫屋前白土就准备好了。经白土刷过的墙面很快就焕然一新,就象丑丫头换上一件新布衫立刻就光彩照人了。整个屋子也显得敞亮了许多。 如今,家乡的房子几乎都成了砖混结构,屋面用瓷砖砌得白光鲜亮,内墙也粉刷得白净光洁,扫屋就简单了,轻松了,不会象记忆中那么费事了。 烙 砣 砣 馍 没有人考究过家乡的砣砣馍名儿是不是这样写,只记得村人都是这么叫的。也许是与祭拜灶神有关吧,烙砣砣馍一般在腊月二十三晚上。 在乡村里,同样是面粉,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场合和用意,可以做出各种寄寓不同含义的面食。砣砣馍便是只有腊月临近祭灶日才做的一种。就是用酵面拌上茴香、椒料、食盐等,做成一个个碗口大的圆饼,两面用刀轻轻刻划出整齐的菱形图案,再放入铁锅用文火慢慢烙烤,做出的砣砣馍如同烤箱烤出来的,酥脆可口,外形美观,足以打动灶神爷,让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地报平安”。 尽管如此,同样的面粉,加工的方式变了,做出的形状变了,似乎材质也变了,普通的食物变成美味佳肴了,不免让人翘首以待。特别是小孩子们,平日里除了简单的饭食就没什么让口味变得新鲜一点的东西,诸如烙砣砣馍这类变了点花样的面食也让他们觉得是一种难得的美味。记得每年母亲烙砣砣馍的时候,我们就围在锅台边,一边偶尔给灶膛里添点柴禾,一边迫不及待地看着母亲一会儿在案板上揉面擀饼,一会儿又回过身来,嘴里“卟卟”地向手上吹着凉气,翻转在锅里烙烤的馍饼,生怕烤焦。灶间本来就不宽敞,我们兄妹几个在那儿一呆更显得局促,不时地就绊搭了忙碌的母亲,少不得训斥我们几句,撵我们到院子去,过不了一会儿,我们又拥在灶房里,直到头一锅砣砣馍熟了,一人拿一块才心安理得地离开锅台。 现如今,物质丰富了,各种各样孩子们喜欢的小食品在超市里琳琅满目。家乡每年腊月的砣砣馍依然在烙,但早已对孩子们没什么吸引力了。 磨 豆 腐 中国的传统节日尽管形式各异,寓意有别,但是几乎都贯穿着吃这个主题,最受人们重视的春节尤其如此,为春节而准备的所谓年货基本上以吃为主。在二三十年前的时月,肉不但是乡村人家平日生活中的稀罕物,在春节置办的年货中也是奢侈品,而豆腐相对就大众化一些。即便如此,家乡不少人家也舍不得花钱去买,而是用自家种的黄豆自己磨制。 过了腊月二十三,打算磨豆腐的人家就张罗着在村里找磨制豆腐的器具了。过豆浆的吊架和大布包、煮豆浆的大口锅、点豆腐的大瓷缸等等都要提前预备停当。黄豆也要提前一天打成两半用水泡好。更早的年月没有磨浆机,磨浆要用石磨。这种石磨比磨房磨面的石磨小得多,上边那个磨扇侧面固定一个木柄,磨豆子时就靠人手拽着这个木柄转动石磨。一边转动一边用带长柄的斜口竹筒把泡好的黄豆连豆子带水往磨眼里添。这在现在看来可能更有原生味,更符合绿色理念,但毕竟费时费力。人们往往从下午三四点就开始磨浆,二三十斤黄豆要磨到后半夜才能磨完。然后是过渣,煮浆,点豆腐。这一道道工序完成了,差不多就天大亮了。 自从有了磨浆机,用石磨手工磨豆腐的情景就永远遗失在了家乡的历史里,但是后面的工序仍然不可简略。特别是点豆腐,是做豆腐这件事中最神圣、最受重视的一个关键环节。尽管没有一个长辈人说道过,但是我仍然能从大人们点豆腐时严肃谨慎的神情感觉出,这个环节忌外人打扰,否则点出的豆腐不是太老就是太嫩,甚至难以成型。这也许是家乡做豆腐一般都选在晚上夜深人静的原因。记得那时候人们一般用石膏点豆腐,也有用草木灰或家乡一种酸菜浆水点的。豆腐点得好不好,与点豆腐用的材料有关,家乡人那种讲究多少有点迷信色彩,但大家都那么讲究,那么神情庄严,象在做一件极其神圣的事。 吃豆腐脑是磨制豆腐这件事中最令人期待的事。在乡村,平日要吃一碗豆腐脑并不容易。于是,做豆腐的时候,同村的亲戚邻居,以好吃嘴的孩子们居多,都早早来等着吃豆腐脑。做豆腐的现场是不允许闲杂人晃荡的,孩子们的嘈杂更是忌讳。豆腐脑是点豆腐开始时的半成品,自然要费些功夫和时间,等吃豆腐脑的人只好在挤火炕上玩闹等待,往往等得孩子们斜着顺着睡了一大炕,豆腐脑还没出来,等豆腐脑好了,才轻声细语地把睡着的人连摇带拽叫醒来。 如今,好多年都没有在家乡过了,偶尔在家一年,回去时已是年终月尽,但是再也没听说谁家过年磨制豆腐,都是到村子里或附近专门制卖豆腐的经营户,用豆子换或用钱买。磨豆腐,半夜吃豆腐脑的情景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杀 年 猪 杀年猪是过年的日子最隆重的一件事,也是最能烘托家乡年气的盛事。一年到头养一头猪几乎就是为过年用的,杀了可以换点钱过个好年,自家留点也省了买肉的钱,头肉、下水之类自用,多少也可以让过年的饭桌上凭添更多的口味。 腊月二十左右以后,村子里隔三差五就人家杀年猪。不论谁家杀猪,不用宣传,不用给谁打招呼,院门外就被看热闹的人围得黑压压一大片。一口大铁锅架在离猪圈不远处,锅底下烈焰腾腾,锅里面沸水滚滚。这时候最神气的就数屠夫了,见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有意把猪从圈里放出来,照着猪脖子下方,瞅准拿稳,一刀下去,立马放翻。然后潇洒利落地把刀背朝里,横噙在上下牙齿间,腾出双手放猪血。然后招呼身边几个人把放完血的猪抬进那口热锅里,烫几分钟,再抬出来,搓毛。这也是屠夫大显手艺的时候,手持一块蜂窝状的碳渣,在冒着热气的猪身上“噌噌噌”,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头黑毛大肥猪变成了白条猪. 接下来,屠夫又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对铁钩子,钩在一对猪后蹄上,再把猪挂到两个树杈上。杀猪正式开始,先用嘴把猪肚子吹圆,再用木棒拍打一遍猪身,为的是开膛破肚时刀起肉落,游刃有余。最热闹的是杀猪期间,屠夫不时地拿猪身上的器官借题发挥,与身边同村的熟识人开灰谐的玩笑,比如割猪尾巴时,让身边的某个大男人拿去吃了,能治流涎水;指着猪蹄,又让人家带回去给早已过了生育年龄的老婆吃了催奶水,诸如此类的玩笑逗得人们笑声不断。或者摘下完整无损的猪尿脬,吹得圆鼓鼓的扔到人堆里,惹得那些好事的年轻人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一场杀年猪的盛事就这么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屠夫自然要被主人当作座上宾款待一番,临走顺带捎个猪头、下水什么的作为谢物。看热闹的也不闲看,一旦见主家杀出的肉膘厚肉肥,就给主人招呼一声,称上三五斤赊回去,也算置办了一件年货。 蒸 年 馍
如果说吃是贯穿过年这个最重要的传统节日的主题,那么最能体现这个主题的年事莫过于蒸年馍。 腊月二十六到除夕之前是家乡人集中蒸年馍的日子,特别是临近除夕的二十七八九这几天更为集中。村子里从南到北,哪一天没有几家蒸年馍的,哪一家不蒸三锅五锅十笼八笼的。从前一天下午和面、醒面、揉面,一直忙到第二天晚上,锅里热气腾腾出了一锅又一锅,案台上忙忙碌碌做了一箅又一箅,连一天两顿饭也因为案板、锅灶被占用,或者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做而被省略。一次蒸这么多馍,象平日那样一家一个主妇料理显然忙不过来,于是亲戚邻里三家两家自愿组合,联手互助,今天给你家蒸,明天给他家蒸。于是,临近年关的乡村里,一天到晚炊烟袅袅不绝,到处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其实,说蒸年馍最能体现过年“吃”的主题,只是针对蒸馍的数量而言的,年馍的花样也是有讲究的。一家一两个人忙不过来,除了蒸得多,也与花样讲究多,费时费力有关。过去,农村生活条件差。春节走亲访友不带副食糕点之类,基本上全是一样的面粉做出的不同式样的馍,家乡人俗称"花花馍"。比如大馍,家乡人把“大”念“椭(平音)”,做法是将一段手腕粗的面团两端相对卷拢,再用刀轻轻镂上简单饰纹,家乡俗称“椭馍”,是晚辈给长辈拜年时带的;由十几个小螺旋状面团比较规则地粘连成三角形状,每个螺旋中心嵌一颗枣的花馍,家乡人叫“枣山”,则是长辈给晚辈回礼时用的;手掌心大小,呈半球形的一种馍,家乡人叫“蒸馍”,既可以自家食用,也可以和“枣山”搭配用来回礼,还可以在舅家给外甥送灯笼时用,就成了“垂灯馍”。还有做成鱼形的“鱼馍”和老虎头模样的“老虎馍”,也可以作为“垂灯馍”,都必须是成双成对的。还有媳妇送娘家父母用的糖包子、葱油包子,以及大众化的、适用广泛的素菜包子、油花卷等等。这些各式各样的馍在蒸年馍的时候,都要根据自家的亲戚多少、亲疏远近提前估摸好,一次蒸够。因为按家乡的讲究,一般正月十五前是不宜象蒸馍这样大动烟火的。 不管年馍的花样有多少,头一锅先蒸的一般都是包子。包子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稀罕物,但是平常都忙这忙那的,难得有工夫去做。蒸年馍也是大忙事儿,但蒸包子也是其中的一项,索性放在开始,头一锅出来就能尝个鲜,也好满足大人小孩对一年一度的蒸年馍的某种期待。包子馅无非就是红白萝卜、豆腐粉条,勤快点的人家还能搅拌一些平日里雨后在山洼坡头拣拾晒干的地软,就成了包子里的上品。包子蒸出来,主家自然要先让帮忙的亲邻尝尝,帮忙的人也自然要推让一番,让蒸年馍从一开始就充满浓浓的乡土人情味。 这么多年馍,平日里用的竹篮、竹笼、面盆之类显然不足以盛放,尤其是年馍最怕挤压,走形或者破损,走亲戚时就拿不出手了。家乡人一般把年馍放在一个大竹筛子里面。这种竹筛是平常磨面之前淘麦子用的,口面直径一般有一米多,竹编而成。在里面铺一层夏日里打麦场上碾得蓬松柔软的麦秸杆儿,新出锅的馍一个一个松松款款地摆放在上面,宽敞,透气,也不用在箅子上风凉,直接就放到筛子里,避免占用箅子,也防止积压。蒸年馍是技术活,以女人为主,男人们只能做做这些从打麦场上撕麦秸杆儿铺筛子,或者拉风箱烧火之类的粗活。蒸馍的时候,男人基本上始终都在灶膛前“啪啦啪啦”地拉着风箱,偶尔起身向锅里添点水什么的,女人们则在案板上有说有笑地捏着各种各样的花馍。竹筛子里面很快就放了几箅子刚出锅的热馍,上面尽管罩着一张干净的老布床单,也难抵挡热腾腾的蒸汽不断地往上冒。厅堂里离灶间不远处放着一盆木炭火,是为了做花馍的人们做一会儿暖暖手的,几块木炭烧得红红的,表面泛着灰白色灰烬的。孩子们不时地穿梭在厅堂和灶间,一会儿要大人给他做这样那样的花馍,一会儿要吃包子什么的,屋子里氤氲着淡淡的炊烟,时不时回荡起孩子们的笑声和女人们说笑的热闹声,让乡村小院的年味儿浓郁而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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