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柿叶红于二月花。 家门口这棵甜柿子树,是父亲七、八年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买回来的时候,它还是拇指粗的树苗。卖树苗的人说,这是日本甜柿子,不用水暖,从树上摘下来可以直接吃。父亲不信,自古以来,柿子不用温水暖一夜,咋吃?卖树苗的人对父亲说,你就权当上当呢,两元钱买一棵试试就知道了。于是乎,这棵甜柿子树苗就落户到我家的门口。 甜柿子树挂果后,母亲宝贝似的珍爱,整日视线不离开,生怕不留神,柿子被人摘了。白天还好,大门敞开,一眼就能瞅见,可到了晚上,母亲也几次三番的出来探视,严防被偷。 今年开春,一场突如其来的霜冻使家乡所有果树惨遭冻害,苹果、桃子几乎全军覆没,柿子树因为开花较晚,损失较小。就这,母亲看见柿树就念叨:遭灾了,没结下几个啊! 尽管霜降已过,却没见到有霜降落。农村人常说:“霜打的柿子比蜜甜”。其实,柿子一般在霜降前后完全成熟,这时候的柿子甜腻可口,营养丰富。往年这个时候,柿子树上火红的树叶已经落光了,红红的柿子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如火炬、似灯笼,吉祥喜庆。今年,严霜没到,树叶未落,母亲却喊着让我摘柿子。 我不解,母亲解释说,树冠下的柿子让过往的人都快摘完了,咱再不摘就没有了。 我问,谁敢在咱家的大门口摘柿子? 母亲回答,就是村里的媳妇、碎女子、大小伙,娃娃伙们走到跟前就摘。乡里乡党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意思说。特别是碎娃娃,不给摘就满地打滚,让人心疼的。 这时候,我不禁想起了在过去的困难年月里,那些生长在沟边堎口的柿子树是人们救命的宝贝。生产队晚上召集大会,将全村的柿子树编成号码,让社员抓阄,树有大小,谁抓到哪棵,哪棵柿子树就归谁家。抓到大树的欢呼雀跃,抓到小树的唉声叹气,自叹命不好。 我们家抓了两棵不大不小的柿子树,当小小的柿子从花苞里刚刚探出尖尖的小脑袋时,母亲就用铁镰在沟边割了一大捆荆棘,用撕成条状的布头将荆棘结结实实的捆绑在柿树的腰身上,防止小娃们上树糟蹋柿子。假如柿子被偷,母亲会心疼得几天睡不好觉,那可是接济全家人度饥荒的救命食物呀。 柿子成熟后,母亲和大姐用温蛋(提前在树上软了的柿子)给我泡馍吃,香甜可口;硬柿子用水暖甜了吃。半下午的时候,母亲和大姐就将硬柿子下到锅里的温水里暖,半夜还要起来几次,搅动锅里的柿子,确保锅底煨的火不灭。火候不能太大,大了柿子就会被烧坏,小了柿子又暖不熟,水温基本保持在35到40度左右。经过一夜暖的柿子,第二天早上出锅后,甜、脆、香,比生产队果园里的黄元帅苹果还好吃。 暖熟的柿子尽管香甜,却不能多吃。吃多了胃酸、扎得难受,更不能与红薯一块儿吃。“吃了红芋(红薯)吃柿子,提上镢头打墓子。”有一次,在地里贪干活的堂姐饿过了头,回到家里,一口气吃了三个柿子两块红薯,结果没多久,肚子就疼得满地打滚,紧急送到医院后,是急性肠梗阻,差点要了命。被抢救过来的堂姐虚弱地抓住我的手,泪水涟涟地说,姐差点就见不到我兄弟了。 如今,生活富裕了,母亲还是这么看重柿子,我觉得有点小题大做,懒得不愿意上树摘柿子。 那天下班回家,远远地看到白发苍苍的母亲踮着脚,在火红的夕阳下伸直双臂,一手拽着树枝,一手艰难的摘着柿子。她那矮小的身躯被夕阳强拖在地,拉得细长细长的。突然一股莫名的伤感自心底涌向鼻端,我赶紧跑过去,哽咽着说,“妈,我来摘。” “着啥急?没被霜砍的柿子不甜!”父亲从家里出来,对着站在梯子上的我吼上了。 “你甭管,就要现在摘!”没等我答腔,母亲已接过了父亲的话茬。父亲一听,扭头就走,嘴里嘟囔着,“犟头!” 我站在梯子上,一手拿着塑料袋一手摘,摘满一袋子后送到坐在大门口的母亲面前再上树继续摘。当我再次爬上梯子,无意中回首时,发现母亲双手使劲地拧着柿柄,却还是没有拧掉。 “妈,你歇着,我一会儿用剪刀剪。”我大声对着耳背的母亲喊道。 “没事,你摘你的,我慢慢拧。”母亲说。 不一会儿,母亲的面前堆了几十个拧掉柿柄的甜柿子。只见她撩起系在腰部的围裙,迅速地将这一堆柿子装入围裙里。 “妈,你别管了,我摘完了再收拾。”我以为母亲要将柿子拿回家,就大声喊着说。 “我给对门你大嫂送去。”母亲微笑着对我说。 接下来,母亲用围裙兜着柿子,蹒跚着一家挨一家的送着。结果是,我摘柿子的速度没有母亲给左邻右舍送的快,一股怨气不由得冲向我的大脑。 “不摘了!”我从梯子上下来,对着母亲吼道。 “咋咧?”母亲诧异地问。 “你嫌人家摘咱的柿子,现在又挨家挨户的送,还不如让人家来摘呢,省得我上高站低的白费力气!”我没好气的回答。 “瓜娃呀,这不一样!”母亲乐呵呵地说,“他们摘是没经过咱同意,给大家伙送却是我的一点心意。” “就说对门你大嫂,人家只要做改样饭都给我和你爹送过来;你不在家的时候,是隔墙你嫂子给你爹拔吊针,帮你爹给你打电话的;还有斜对门的你五婶,经常过来陪我聊天,哪次不给我送好吃的?咱给人家送几个柿子还个人情还不行吗?” 面对母亲不紧不慢的说道,一向能言善辩的我竟然哑口无言了,我突然间明白了母亲朴素的道理。我仿佛看见我不在家的时候,乡亲们你来我往的陪伴着年老的父母,给父母送来他们自认为好吃的、好喝的。有乡邻们的陪伴,已过耄耋之年的父母不再感到孤独和恓惶,他们在人生的夕阳下,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与关怀,而我,却在斤斤计较几个普普通通的柿子。 我仰望着瘦小而年迈的白发亲娘,顿时觉得自己渺小得如一粒微小的尘埃,在茫茫的世界里飞逝着…… 作者简介 乔山人,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2012年以来,在企业杂志发表散文、诗歌等作品。2016年6月至今在江山文学网、盛京文学、陕西散文论坛、东南文艺、西部文学、作家新干线、执手文学、宝鸡文学、水泥圈子、中国水泥等文学杂志及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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