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系列小小说《荆峪沟》----一只黑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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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655 | 回复1 | 2018-11-29 09:42: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篇系列小小说《荆峪沟》----一只黑笼(小小说)



    我用一根炜叉棍从后院房檐下,取下这只老是挂在那没用的用石榴条编织的颜色已经发黑的小笼,放在地下,抬起脚刚要踏下去。
    “做啥,你个海兽(注;踢家当的人),这只笼挡你啥路。”我的动作被蹲在前廊檐下的石头上抽烟的父亲看见,走出后门,一把就把我掀向一边。
    “要这笼有啥用,还不烧了。”我有些委屈地说。
    “胡说,你敢动它一下,看我不打你着。”父亲用粗大的手拍去笼上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回原处。
    这是啥父亲,为了一只烂笼这样对儿子,何必。它不过就是一只笼,咋就比儿子还重要,我站在一边流着眼泪。
    父亲看着我哭了,拉着我的手语意深长地说:“虎子,不是伯歪(注:批评)你,你不知道,这只笼对咱家可是多么重要呀。”
    父亲好像进入回忆似的,深思了一下:“这只笼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呀,当年我和你妈就是提着它和一双碗筷从老家下来沿门乞讨的,它陪着咱一家度过了多少艰难的日月,才走到今天的。它是咱家史的见证。”
    稚气的我仰着头看着动情的父亲,又看看被父亲重新挂上去的黑笼,幼小的心怎么也读不懂饱经风霜的父亲脸上的表情。
    母亲来到身边说:“你太胆大了,敢动那只笼,那可是你伯的夜明珠珠。”
    父亲又肘(注:胳膊拐着拿着)着旱烟袋圪蹴在前门口廊檐子的石头上抽烟去了。
    我看着母亲伸不直的胳膊和畸形的手,听她讲诉着笼的故事。

    从西边走来一个中等个头的人,父亲站立起来打着招呼:“应贤叔”。
   “老二。”那人是本村干部,他从解放就一直当到现在。
   “走到屋坐。”父亲把那人让进屋。把自己正在抽的旱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几下,又重新装上一锅,递给那人。
    那人没有接父亲的烟袋,而是从腰间掏出自己的烟袋,坐在了父亲端来的凳子上。从父亲的烟包里挖了一袋烟末,用大拇指按实,从父亲挂在凳子上的用包谷胡子搓成的火要点着,一边抽着一边说话:“我找你是想让你在今天的批斗大会上发言。”
    坐在另一个凳子上的父亲犯了难:“这说啥呀?”
   “就把你从老家下来拿的那个笼拿上,说一说给人扛活所受的苦。”那人看着父亲知道了他的心思。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人最是怕事,这在会上说话要是得罪了人可咋办,他看着那人。我靠在后门里边的柱子上听着大人们说话,原来这只笼还有这么大的用场。
    那人做了会父亲的思想工作,最后父亲还是答应了。
    只见父亲又用我刚才的那个炜叉棍把笼又撷了下来,交给那人,拿走了。

    吃过早饭,村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地向学校门走去,母亲引着我也汇入人流。
    学校门已是人山人海,只见靠墙边放着一排长板凳,中间放着几张桌子,台子上边有一条幅写着“忆苦思甜大会”的字样,两边及周围墙上贴着红标语,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坐在最前边,各队的社员分别按照事前安排的座位或坐或站在自己的位置。
    会场里按照各队顺序排列,每列队前都树立着一面红旗随着风飘摆着,一个个木牌上边贴着毛主席的画像,旗杆和木牌抱在怀里。身后的人们声因噪杂得就像是雀戳了一竿子。
    坐在上边的几个大队干部交头接耳说了一会,到我家去的那个人就站了起来。宣布“防修大队忆苦思甜大会现在开始。”
   接着他提高了嗓子说:“把地主分子押上来。”
   几个民兵从学校里押出好几个上了年纪的男女,其中就有我舅本家的一个舅,他们被押上来后站在事先放好的条凳上,学生们在老师的引导下高喊着“打倒地主”的口号,后边的群众也有气无力地附和着。只有青年们的声音最响亮。
   几个人发言过后就抡到我父亲上台了,他头上裹着一条白毛巾,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衫子,腰间勒着一条带子,下身穿着黑色的粗布裤子,脚下是黑色的布鞋,这些都是母亲的作品。我看不见父亲就从人逢往前边挤,来到坐着的学生身后才看见父亲一手举着那只黑色的笼,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脸上还挂着泪水。父亲声泪俱下地控诉,感染着台下的群众。就在我的身后还有人哭泣,有人高呼。
    父亲从陶峪河逃难讲到落脚白鹿原,东家住几天西家留一宿。从睡麦草集子道到睡廊檐子,从住在何家沟窑洞到落户尤家后窑,一直讲到打百垒胡基到吃百家饭最后才在舅家门落了脚,都是这只笼陪伴着走过来的。
    只见台上的父亲,脱去了鞋子,扬起了一只脚让台下的人看,他的脚后跟因常年打胡基刮木子结下了厚厚的茧,就像是淤泥晒干后炸开的样子。学生们在老师的引导下喊起了一阵又一阵口号。
    我又回到母亲身边,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打倒狗地主”,群情激奋。
    刘红走上前去,一脚就把大个子舅从板凳上拉了下来。青年们喊叫着:“打得好,打。”
    大个子舅被压在身底,经受着刘红的拳打脚踢,又有几个青年也上去要打。
    坐在台上的团支部书记杨正刚大声制止着青年们的行为,刘红才住了手脚,大个子舅又被人扶上了条凳。
    父亲看着这情景再也不敢说了,是不是因为他的发言引起了人们对四哥的愤恨,当年就是自己一家提着这个笼走下尤凤玲,来到白鹿原,先是住在邻村的窑洞里,后又搬到东头尤家的窑里,后来还是在四哥的保护才安顿下来。尽管今天很少提及四哥,却也会引起人们的仇恨,他虽是地主心地并不坏呀。
    他向台下走来,应贤爷问道:“老二,你没有讲完就下去呀?”父亲摇了摇手摆了摆头走了下去,他好似做了亏心事似的站在台下。
    随后又有几个人相继发言,同样引发一阵阵口号声。
    最后有一个老人被一个青年锨着来到台上,为难地说起来,坐在讲台上的一个人说:“声音放大些。”
    他才提高了嗓音说道:“财主对俺好太太,给他做活吃的白馍,紧饱咥,俺比他还歪,俺要是脾气下来,看俺不敢打他着。”
    台下的人咬舌头,台上的人大惊失色,团支部书记杨正刚赶紧走来,硬是把人拉下去,他还犟着说:“俺不说硬叫俺说,俺刚说了几句又不要俺说了。”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走上台,用手指着台下的站在条凳上的几个地主说道:“你有钱你有地,庄稼不会自己起。没有农民来劳动,你光凭田地吃狗屁。你不凭黄牛耕,你不凭黑手种,手摸心头问一问,你好吃好穿凭个甚?家里没有聚宝盆?院里没有摇钱树,你家财产哪里来?今天给我们讲出来。......”
    老婆精彩的口诀博得台下一阵阵的掌声和叫好声。
   ......


   那只笼又被挂在了原来的地方,我看着父亲挂在空中的笼,怎么也想不通就是他能把人们的眼泪催下来。他有那么神奇吗?从这只笼上我看不出它背后的许多苦难的故事。
   别怪父亲这么珍重它。

    作于2015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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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文学 | 2018-11-30 23: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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