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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哥是这样 长篇小说《我是啷嘀当》连载十七
我哥丁卫国自从胳膊残疾回来以后,整个像换了一个人,寡言少语,成天闷在南边窑里,就是一家人,也很少能见到他面。吃饭的时候出来一会儿,自己到锅里把饭一舀,端到院里,朝墙跟前一趷蹴,吃完饭再自己把碗一洗,往案板上一放,转身就走了。有时我母亲饭没做停当,他就到馍盆里取个蒸馍,连菜都不就,浑吞满咽地随便吃个就是一顿饭。 开始我母亲总是喊他:“娃,你心里有啥窝缠了,你说出来;想哭了,好好哭几声,再不敢成天一个人钻到窑里了,要闷出病的!” 我哥总是说:“妈,没有啥话说么!” 人可能都有他软弱的一面。我哥没有残疾之前,我父亲和我哥水火不融,说话从来都没有好声气,三句话说不完就要吹胡子瞪眼,口气重的,恨不得缷我哥一条胳膊或腿。可我哥真缺了半截胳膊后,我父亲对我哥说话不生硬了,看不出我父亲是一个被人外号叫钉锤的人。他口气软和地对我哥说:“卫国,你就跟你妈好好扯几句淡么,成天跟个大女子一样,到窑里绣花呢!” 我哥也不说啥,也还是把碗一撂就钻进他的南窑里去了。 我父母亲看着我哥的样子直叹气。有一天,我父亲对我母亲说:“我还是想把脸皮撕下来,找队长求个情,瞎好给娃寻个活路,让他到外边放个风。要不真能把人闷死呢!” 我父亲说找就去找队长六顺哥了。那是一天午饭后,六顺哥手里提着一根鞭子正要出门,见我父亲来了,就把他让进家里。两人在他们家房子檐前的台阶上并排坐了下来,我父亲向他说明了来意。他端过旱烟盒,在孩子写过字的作业本上裁了两指宽一绺,捏了一撮旱烟放在纸绺上,轻轻一搓,一根自制的纸烟就成功了。他把卷好的纸烟递给我父亲,又重复刚才的动作麻利地给他自己卷了一根。他边抽烟边说:“叔,你就是不说,我也成天思谋着这事呢!咱的娃么,不能把娃一辈子就这么耽搁了。可是弄啥呢?一条胳膊肯定干不了体力活,苜蓿有具体爷看着。这两年队上又没种西瓜。干个啥好呢?” 队长六顺哥边说边用鞭杆在地上划拉,地上被他画了许多圈圈道道,当我父亲也没有主意的时候,六顺哥突然站起来,拍了下他的屁股对我父亲说:“是这向,让卫国到南安沟里照看芦苇去。我那天下到半沟里看了下,今年雨水好,芦苇长得好的很。队里好几个麦囤烂了,村里也有好些家子炕席烂成了片片,都铺不到炕上了。今冬把芦苇割了,叫上两个席匠,给咱把这些条件改善一下!你回去给卫国说一下,这活不重,往年也没派人看过。今年长得好,就怕羊群跑进去,那就把芦苇糟蹋了;再就是一伙怂娃也钻进去胡整呢,要使钻到芦苇里边烤红芋,失火了,那就连不上咧。让卫国去,只要把羊和一伙娃看住,不让进去就行了!” 我父亲一听,高兴得你鸡啄米一样直点头:“好,好,我回去这就给卫国说,让他把心操上,给咱队里把芦苇看好!” 芦苇,在我们旱塬上能生长的地方并不多,只有沟滩那些埝窝窝、水坝周围的岸岸上才生长的有。也正因为少,就成了宝贝。生产队和私人屋里圈粮食的囤是芦苇篾子编的,家家户户炕上铺的席子是芦苇篾子编的。宗山街的日杂商店里,最少不了的也是芦苇席。 队长六顺哥又说:“这事,我和副队长们还没商量,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有啥意见。工分嘛,一天给娃记7分,全劳力一天争10分工,那要出劲整呢!” 我父亲说:“够了够了,尽够了!静静坐的争7 分工,还有说的啥呢!”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哥到南安沟里看芦苇了,他知道这是队长六顺哥为了照顾他,才给他找的一个活儿。他敬心得很。父亲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哥以后,他第二天早晨天刚麻麻亮,就给帆布挎包装了几个冷蒸馍下沟了。 我母亲跟在他身后喊着:“卫国,卫国,你不急了先,妈给你散些糊涂,你泡馍吃个,吃了饭再去!” 我哥把手里的塑料水瓶扬了扬说:“妈,不了,我提开水着呢!” 看着我哥走下坡的背影,我母亲撩起衣角擦了擦涌出眼眶的泪水,自言自语:“老天爷,看把我这娃咱弄家?谁能给我娃说个媳妇呢,让娃也稳稳实实过个日子。” 我哥有了看护芦苇的工作以后,慢慢地脸上也了些喜色,也愿意和人多说两句话了。 一个星期天,雨下得稀泥烂海,出门走一步路都不方便。我哥站在头门口看了几阵子,雨一直没有停,他就把下沟看护芦苇的心收了。我没事,就跑到我哥住的南窑里和他去说闲话、扯咸淡。好长时间没到他住的窑里去过了, 我心想,他一定是个不叠被子,不扫脚地,不擦桌子,屋里脏得跟猪窝一样的的人。 可是,一走进我哥住的南窑,我一下子怔住了:这是一个失去右胳膊的男人住的屋子吗?被子叠得四方四正,炕上被单亮亮净净,桌子擦得明光照影,脚地扫得白光干净,土墙上糊着报纸,炕中央墙壁上贴着一张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广场城楼接见红卫兵的宣传画儿和一张外国人在铁道上修火车的油画儿。 我说:“哥,你还是个红萝卜调辣子 ——吃出没看出,这么干净细称的人!” 我哥笑笑:“你连你亲哥都不了解,哥从小在外念书,在学校当了多年生活委员,养成习惯了。” 他桌上放着一摞书,其中有《毛泽东思选集》四卷,还有一本打开的书,我翻到封面一看,是苏联作家奥夫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哥对我说:“爱党,你不知道,哥就是靠这些书才活下来的,胳膊刚残那一阵,毛乱的很,连死的想法都有过。可是,每当我想到毛主席说的,‘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我就想,我绝不能轻易地就去死。我还没活人呢,我给这个世界还没做一点自己应有的贡献呢!” 我哥有点激动了,眼泪花儿在他眼眶打转:“花开花落,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大自然的变化引发了四季的转化,生命的转化引发了人间的冷暖!人也没必要想得太多,死亡是逃避不了的,死并不可怕。何必想那么多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 再一想起保尔名言,我就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接着,他给我把保尔的一段名言滔滔不绝地背诵了一遍:“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生活,因为即使是一场暴病或意外都可能终止生命。” 看着这个空袖管荡来荡去的哥哥,我说:“哥,你是好样的,我今后要向你学习哩,我要到南安沟里多跑几趟!” 我哥说:“好么,星期天没事了,跟哥到沟滩去,哥教你做喵儿!” 望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哥哥,我问:“哥,你把你们串连游行的事给我讲讲!” 我哥长叹了口气说:“讲那干什么!”他面朝门外,目视东方,门外,雨涮涮地下。良久,他自言自语道,“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他把话题一转说,“心灵有家,生命才有路。只有学会和自己独处,心灵才会洁净,心智才会成熟,心胸才会宽广。独处,是一种洞彻万法的智慧,而不是一种消极逃避的心态;独处,是一种静美,也是一种修炼。能够在独处时安然自得,才会在喧嚣时淡然自若。” 这是我的亲哥吗?是的,他是我的亲哥!过去,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站在台子上背诵毛主席语录;只知道他到处串连游行,参加武斗;只看见他坐在丁老师的办公桌前,像个大人物一样发号施令。本以为,和哥哥没有多少话说;原打算,到哥哥的南窑里打发下雨天烦闷的时光;没想到,却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是的,我哥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个党叫干啥就干啥的孩子,一个热爱生活,一个热爱学习,一个热爱人民,一个热爱共产党的青年。文化大革命让他失去了一条胳膊,他没有怨天尤人,他没有丢失生活的勇气,他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有为青年。 作者简介 董怀禄,笔名小河水;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称:长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称:细水长流。工作于湖北的陕西礼泉人。中学高级教师,十堰市首届十大名师,中国中学骨干教师。中国新文学学会、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作协十堰分会会员,原十堰市语言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乡土文学作家,精短小说签约作家,西部文学副主编。作品见诸多种报刊杂志和网站,多次荣获文学大奖。出版有个人专集《怀念与忧思》、《黄土魂》、《董怀禄短篇小说选》、《家在牛角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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