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2-19 16:54 编辑
没有人能够知道,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有着多少的芸芸众生会有着相同的经历,走向同一个地方;虽然他们彼此陌生,虽然他们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肤色、不同国度、不同血脉;也不管你是善良丑陋或是高贵卑贱,距之不远或是千里迢迢,是为了修身养性或是抱着某种美好的愿望,这个地方就是洛阳白马寺——建于东汉永平,为了纪念白马驮经书之功而得名,中国第一个佛教寺院,佛教的种子就是在这里扎根发芽,播撒华夏山川大地,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刹,当之无愧的佛家“圣地”、“释源”、“祖庭”。 在这无以数计的芸芸众生里,也曾留下了我朝圣的足迹和背影。 我去的时候是冬季,冬季属于“藏”的季节,万物简敛,游客相对很稀疏,整个白马寺里显得非常地清静,袅袅的青烟似乎很寥寞忧郁,弥散开来的清香似乎只有孤芳自赏。我喜欢这样的气氛,寺院本来就是一个修身养性、悟道的场地,不需要杂沓喧嚣;佛教是所有宗教之中最为神秘深奥的了,人们不知道天书是什么,但你只要见过佛经,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天书了,即使有人给你讲解也未必能懂;因为讲的人也未必就真的懂。如果人们知道了什么是“佛”,“佛”就不是佛了,只有不知道的才是“佛”,佛藏于世界万物万象之间,掌握着类似于万有引力定律一样的密码;故佛的道场大多选择在远离红尘喧嚣、僻静的绝人之境,而且需要具备大智慧的人经过日久的磨砺才能够“悟”出来,五百年出一个圣人,佛呢?而基督教则不同,教堂直接入住市井之间和众生亲近对话,只要不是文盲,手捧一本《新旧约全书》就可以似懂非懂。 我的脚步虽然不是那种蹑手蹑脚的轻,但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我依次轻轻地来到白马寺的五个佛殿面前,在每个佛殿的面前,我默默地仰望他们,默默地离开。在这里,还可以一览异域的佛教建筑风格,印度的天幕圆拱,缅甸的金钟复钵,泰国的圆塔尖顶,它们与中国的传统的斗拱飞檐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来到了齐云塔下。 齐云塔是一座千年古塔,是中国境内所有古塔的鼻祖,它不仅承载着千年漫长岁月的阴晴圆缺,也承载着千年人世间多少痛彻肺腑的悲欢离合,芸芸众生轮回了多少次的死亡与新生,本身,白马寺就经历了数次的复兴鼎盛,数次的衰落条蔽,事实上,一座白马寺的历史,也就是一部自东汉以降的民族历史的缩影;盛唐的跑马关山门,元兵的策马扬鞭,国民政府的颠沛流离,共和国的百废待兴都曾在这里一幕幕地上演,只是齐云塔从来不说一句话,守口如瓶,固执地伫立,面对人的只是一脸的凝重沧桑。如果人类真的能够穿越时空,想了解过去的本真,那么哪儿也不要去,就呆在白马寺里的齐云塔下,它是华夏民族的一个黑匣子,一颗炎黄子孙的菩提树。 我有些累了,我坐在了亭榭的石栏上。 塔的周围是五十三朵莲花围成的一个圆,相传顺时针方向踏着莲花走上三圈就会得到无穷的智慧,许下的愿望就会梦想成真。一个人正在一步一作揖一叩首,只见他伸开双臂,接着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双膝跪在莲花图案之上,深深地俯下腰去,摊开双手手掌触地,额头触地,然后再微微探起,翻开手掌,双手手背再触地,再额头触地,最后站起来,再走上另一朵莲花,重复着上一次的动作……他的神情肃穆虔诚,动作稳重端庄、一丝不苟,我看着暗自好笑。那人不知道我的内心好笑,但知道我在看着他,还有许多人在看着他,他是当时众目睽睽之下的主角儿,但他并不理睬,旁若无人……看着,看着,我的笑意竟然全无,突然之间一种莫名的沉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地成熟起来,所谓的成熟无非是让我多疑起来,看人看事总是持着怀疑的态度,是真的吗?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有什么样的幕后?我怀疑别人,别人像我怀疑别人一样怀疑我,一次,我在去车站的路上和一个人同行,他背着疙疙瘩瘩的行李,手里拎着,肩膀上扛的,一手还牵着一个小孩,他走路非常地别扭吃力,我忍不住说帮他拿一下吧,那人微笑的神情甜蜜可亲,但这种神情倏尔消失殆尽,满脸疑虑和异样、他审视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的魂魄楸出来,他没有接受,也没有理睬我,瞥了我一眼接着艰难地向前走了,我被冷落在了一旁,十分的尴尬。是的,许许多多的人和我一样,我和许许多多人一样,什么也不再相信,不再相信友谊的纯洁,爱情的坚贞,甚至不再相信正义和良知,只相信柴米油盐,只相信装有燃气和暖气的房子,只相信香车和美女。 第一圈结束,那人已经气喘吁吁,但他没有停顿,继续第二圈的叩拜,我依然看着他,依然静静地坐着。 忽然,我听到了“叮铃”、“叮铃”的铃声,我循声望去,是从塔上发出的,齐云塔的塔体与一般的塔体是不同的,一般的塔体是多面体的,而齐云塔是四方的,故也成为“方塔”,就我的见识而言,塔体上很少有装饰,可能起初都有,但后来都失去了,而在齐云塔的在每一层的四个角上都吊着一个风铃,其实,当我看到了齐云塔也就看到了它,但我没有想到它会发出声来,只以为是一种虚设的摆设,可能我看到它的时候就在响着,但我没有听到它在响。 铃声没有规律,你听它了,它不响了,你不去听它了,它却突然又响了。有时候连续响了很多声,有时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天气晴朗,没有感觉有风,裸露的树枝条并没有摆动,但风铃却响了。有时候确定风铃没响,但风铃声有确定在耳边萦绕。有的铃声相对较大,带着潜在的颤音;有的清脆,但不乏浑厚悠扬。铃声似清凉的潺潺小溪拂去盛夏的炎热,但我更觉得铃声就象是花瓣儿离开了枝头一样,打着转儿,飘忽不定地做着无规则的运动,然后簌簌地悠然落地,不带一点的声响。 我紧紧地盯着其中的某一个风铃,想看它是如何地摆动,如何地撞击,我静静地闭上眼睛,妄图从好多的铃声中辨别出它们是哪一个风铃发出的,那一个铃声所具有的特殊音质,哪一个声音是第一层的,那一个是第二层的,哪一个左边的,哪一个是右边的,我企图扑捉到哪一片铃声,那一片铃声是我的钥匙,能够一下子开启我的蒙蔽?一下子大彻大悟?但风铃声似乎总是能够洞穿我的心思,每当我自以为如果能够再给一秒的时间,我就能象青蛙捕捉虫子一样一跃而起,准确捕获目标,但铃声随即就改变了,铃声是诡秘的,一声声相似,一声声又绝然不同;如此单调,却又是何等奥妙! 这风铃声,可是谁的一生也不能释怀的幽怨?是谁的彻夜难寐的心事?是谁的牵肠挂肚的期盼?是谁的清风细雨般的豁然?甚至我猜测,难道就是佛祖的语言?所谓悟的真谛所在? 我是上午去的,离开的时候夕阳已经蹒跚,我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白马寺的齐云塔下,静坐了大半天,虽然处在寒冬腊月,春的枝头还远远不敢窥视。身边的游客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掉了,走掉之后再也没有人前来,那个一步一叩首的人叩完三圈之后也走掉了,我不知道那天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白马寺的,但我知道我是最后一个离开齐云塔的。但我并不孤独,也不觉寒冷渐渐把我包围,只是依然静静聆听那一声声的风铃声。花瓣儿一样的风铃声继续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慢慢地堆集着,铺满了地面,慢慢地堆积,然后窸窸窣窣地流动,象涨潮一样漫上岸来,漫过整个白马寺;我也便被这风铃声慢慢淹没、浸泡,魂魄的最深处也被一遍一遍地荡涤。去时,我挟裹一身的世俗红尘,归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咕咕外溢着花瓣儿一样的风铃声。 虽然我没有像那人一样一步一作揖一叩首,但当我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决定,从今以后,做一个一步一作揖一叩首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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