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书屋与写文 郁达夫在《归航》一文说:“这柔情一脉,便是千古的伤心种子,人生的悲剧,大约是发芽在此地的罢?”此语,在此文中,是达夫最妙一语。柳永在《雨铃霖》一词中云“多情自古伤离别”,即“多情者”,多有“离别”之伤心事。故达夫称“柔情”是“千古伤心的种子”,真是妙喻。这粒伤心种子,萌芽出的,自是“人生悲剧”。因有“千古伤心的种子”,种伤心,得伤心,至最伤心处,即人生之悲剧。故人欲避柔情为悲情,则以理智相辅,方可一脱悲剧困境。柔情,理智,如刚柔相济,可变“千古伤心种子”为“千古快意种子”。 吾开书屋十年,十年如一日,空空耳焉哉。书来书往,钱进钱出,回望之时,书残钱贬,空忙闲忙,如水中鱼,不知在水中矣。 贩书,书通天下,以书换钱,钱又换书,书生书,则书不绝而钱无余也。今躁奴怒吾久绝书肆,封书屋以胁告之。吾因书而囊涩,久累书屋,自有封门之断念,又怀藕丝之怜意。两难之择,断则断之,如抛累赘,一身松轻,可言可表。北奴,南人,挂碍不存,各活各法,真妙意事也。 书屋十年,唯得一理,烂书则真烂书,书如此,人亦如此。曩者,吾入陈氏旧屋,见书则收,不分青红,全藏之。非吾不知书有品位之高低,实则难舍陈氏贩书之情义,故慨然而囊之。昔时,吾种下“千古伤心种子”,十载之后,废书满屋,容身不得,始知悲剧已至。南宋陆游书满旧屋,命其屋为“书巢”,吾慕陆氏雅兴,则以广书册,册满于架,则命居室为“临江书屋”。昔年,余叹陆游“书巢”,随陆游人终而书卷散佚,终巢空而屋颓。忧陆氏之忧,十年不绝。今者,吾之“临江书屋”不再“以书换书”,十岁而终。昔年远忧,忧从中来,来则成真。此中命数,如人从胎落,日趋坟冢,忽日之间,黄土埋脖,真见墓影。梦中忧影,出梦成真,真是悲事。然则悲叹自不可解忧,虽曹操《短歌行》之杜康美酒,亦难醉中解忧。此中忧,乃千古之忧,故千古之中,薪尽火灭之时,添薪复燃,遂代代相遗。 人有寿,书有终,身外之物随人而兴,随人而亡,是盛衰之正理。悲剧因人之柔情而起,柔情难成喜剧,盖缺理智之故。然则昔年以理智收书,虽不至一发不可收拾之地步,而人倦书多钱贬,亦终不可免。收书换书藏书,乃人之嗜好。所好之人之物之事,喜悦一时,人不可随势而长喜一世。短喜,不可解人长忧,一时忘忧而已。故书屋十年,忽如昨日,此“短喜”之征兆也。 “短喜”,皆因藏书不写书之故。遂至今日,难寻旧日心迹,则身难临旧境。旧境难回,如读远古岩崖壁画,只见线条之画,难窥画者触情之事。情事丧尽,残画不抹,遗壁万载,空余空叹。岩画如此,书屋亦如此,书语不传,画是憾画,屋是空屋。 故开书屋十载,不如写文一年。写文一年,如晋人王质,观棋而烂柯。度时而忘时序之轮次,胸中似隐藏千载,视万里之人生快意事也。此中快感,如楚王雄风、雌风临面,神清目爽。 然则写文一年,时有懒笔之时,此亦憾事,亦非憾事。憾事,则写文之数,逐月逐减,遂有罢笔之势。胜事,则闲不写文,纵情山水人事,入世出世之乐哉。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宁府上房有联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此中意,即吾之胜事也。 2018.10.6 〖简介〗 楼叶刚,学界泰斗钱钟书再传弟子,“讲文堂”创办人,浙江独立作家,西部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杭州萧山儒学学会会员,香港文联作家协会终生会员,《语文报》杯特等奖指导师,名列“互动百科”全球华人名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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