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宁夏何老三 于 2015-2-27 08:25 编辑
老夫今天整整69周岁,按照中国人“男人过九不过十”的传统,我就应该算是七十岁了。您说怪不怪,我这么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儿,现在还老是做高考梦、上大学梦。其实,我早就大学毕业了,不过,各种类型的高考我却考了四次。
我1963年高中毕业于北京石油学院附中,我记得,我的毕业考试成绩平均分大概是97.3分,在班里、在全校都是名列前茅。那时候真狂!非北大、清华不考,几个志愿都基本上填的是“北大”、“清华”。1963年高考数理化三门考完以后,跟班里同学一对答案,没什么错儿;考俄语的时候,竟然用的是鹅毛笔沾着墨水答的卷子,牛!大学没跑了!高兴得我连走路都惦着脚走,我说,那才叫“北大步”!我妈妈也特别放心,高考时,她老人家竟然带着我妹妹去青海看望我爸爸去了。她根本就不担心我考不上大学。
嘿,高考结束发榜时,我竟然落榜了,接到的是“不录取通知书”。我这份哭呀!又怕别人笑话,就自己跑到北海公园哭了一整天。
光哭也不管事儿呀!我不服!还得考!接着又上了一年函授学校,1964年又接着高考;还是没考上,再接着上函授学校,准备1965年再考!
这时候,我妈妈看到我们函授学校的同班同学基本上都分配过一两次工作,而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却连一次工作都没分配过,她心里有点发毛,亲自找到了学校领导,询问为什么不给我分配工作?学校领导问我妈妈:“你儿子是不是要考大学呀?”我妈妈回答:“是呀!”领导说:“那还要分配什么工作?他们三个考不上大学,我们全校就一个都考不上!”我妈妈一听,放心了,回家就给我准备上大学的衣物。
妈妈没有想到的是,我为什么没有考上大学?她那么骄傲的儿子,怎么就会考不上大学呢?那时,我已经渐渐地懂得了,我是因为爸爸的问题——家庭出身不好,才没有考上大学的。
我的父亲是20世纪30年代的大学生,他凭着天资和努力考上了人人艳羡的北洋大学(后来的天津大学)。那是一座公立大学,不用自己花什么钱,很多莘莘学子都可望不可即。
我父亲是个学究,从来都不愿过问政治,但没想到,政治却找上了他——他稀里糊涂就被集体加入了国民党,又被稀里糊涂地任命为国民党天津县党部委员。这些历史问题,如果他1950年调到铁道部任工程师的时候能够如实交代,用当时铁道部部长滕代远的话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历史问题。可是,正因为如此,我父亲才认为这不是什么事儿,这有什么可交待的。他没想到,就是他的这种固执,给他,给我们一家,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和灾难。
为此,他老人家被处以“历史反革命罪”而被判处5年徒刑,我们三个兄弟和妹妹,上山下乡的上山下乡,被轰回老家的轰回了老家,我的妈妈,则被红卫兵剃了光头,户口转移证明、粮食关系转移证明也被红卫兵撕掉,被赶回了老家湖南,成了名符其实的黑人黑户。虽然,我的父亲后来被多人证明,他属于和平起义有功人员——全国解放前夕,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托人给我父亲400大洋,让他炸毁他亲自设计、施工的粤汉铁路,以阻止解放军南下。当时,我父亲正是粤汉铁路的工程师。他舍不得把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同时也觉得自己与共产党无冤无仇,不愿给国民党卖命。于是,他拒绝了白崇禧的阴谋。这样,他被列为有功人员而被平反。但是,那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它并没有改变我们的命运。
1965年,就在我一心一意准备再一次参加高考的时候,北京市开始了上山下乡的大动员,开大会、家访、办事处领导天天督促,就是动员我们这些没有考上大学的学生上山下乡。他们开大会就吓唬我们:“你们要是不去上山下乡,三五年都不给你们分配工作!”然后又打一巴掌揉三揉,信誓旦旦地说:“我们这回要去的地方是宁夏,是生产建设兵团,发工资,还发军装、军被。千里黄河富宁夏。那里有黄河大鲤鱼......”
我倒不是图这些东西,我只觉得没考上大学,没脸见东山父老。于是,我一咬牙,一跺脚,就报名去了宁夏生产建设兵团13师,在那里干了15年。
在那个文化沙漠里,我没有沉沦,也没有向命运低头。我每天都要看俄文原文小说《契科夫小说集》——那是我偷偷带到宁夏的一本书,为了这本书,我还带了一本《俄华词典》。为了掩人耳目,我把“毛泽东选集”的塑料封皮套到了“俄华词典”上。全连开会宣传毛主席语录,我就在下面看契科夫小说。
那时,我还迷上了写作。开始是写一些通讯稿、广播稿,后来就开始写小说。那是为了消遣和自我娱乐吧。
我们当时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骡马活儿。
我们每个月只有二两油,一年分四次肉,每个月吃90%的发了霉的玉米面,冬天只有冻白菜、冻萝卜吃。我们知青都要经过“四累”的考验——浪地、脱坯、挖沟、上房泥,经常累得我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就是隆冬季节,我们还要每天赤脚站在冰碴里挖河泥,每人每天八方土,完不成任务就要扣工资,尽管我们当时工资只有24元。
我们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超强的体力劳动和极度的营养不良,使我们的身体达到了极度虚弱的程度。
我有一次放水灌田时,一边灌水一边写作,头突然一晕,栽到了水里。我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高举用报纸空白边边裁成的稿纸,尽量不让稿纸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我的锲而不舍得到了回报,当时的《宁夏文艺》杂志看了我们发表过的一些文章,主动和我们农场(农建13师后来归地方管辖了,成了国营农场)联系,为北京知青办一期文艺创作学习班,我也被荣幸地推介到了这个学习班。我下了点功夫,发表了我平生的第一篇短篇小说《珍珠》,还行,有八千来字呢!这些成绩,为我第三次高考做了最好的铺垫。
1976年,我被上调到农场中学当高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披星戴月,不舍寒暑地为孩子们教书、备课、给他们吃小灶辅导(关于这些,我都在有关的文章里介绍过了),可以算得上是呕心沥血。
1977年,四人帮被打倒后,全国恢复高考了。这对我来说,可能又是一次机会。我在教书的同时,自己也上足了发条,把各门功课都复习了几遍。我又准备高考了!不过,没高兴几天,我就蔫了。原来,高考有年龄限制,只能让30岁以下的青年参考,而我已经是32岁“高龄”了!
当我把当年的高考各科考卷拿到手里以后,六门考卷,我只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全部答完了,要是报考北大,那是绝对没问题!我又一次错过了高考!不过,给我最大安慰的是,1978年开始有了电大。我,一个语文老师,竟然考上了宁夏电大数学专业!另外,我们班里的两个学生考上了两所全国重点大学!我没有考上大学的遗憾,由我的学生们弥补了!这和我自己上大学有什么两样!
1979年,我和千千万万知青,回到了各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当时,由于回城的知青太多、太集中,政府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安置我们,于是,各区县创办了各种劳动服务联社、劳动服务公司来安置我们这些知青。我也被分配到了当时的崇文区劳动服务公司托运站。
这个托运站,就是接受各单位和个人的委托,为他们办理各种货物的火车、汽车托运、提取到达等等业务。我到这里一开始就担任了调度员的职务。这是个好汉子不愿干,赖汉子干不来的活计。你每天都要和货主、车夫、铁老大等等各色人等打交道。你得熟悉货运里程、货物情况、货主要求、运费结算......甚至连运输工人、三轮车夫的文化水平、细心程度、脚力大小等等,都要掌握,俗话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你能把这些车夫伺候好了,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我每天就和这些哥们儿打交道,哄着他们,求着他们,自己却忙得让人替我打午饭,就这样,还有时候顾不上吃。不过,就是这样,我也没忘了要考大学!
我看到了很多夜大、电大、函授大学招生的消息,我心里又燃起了强烈的欲望,我还要考大学!于是,我一下子就报考了三四个大学,最先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是“中国人民大学函授学院”,我一下子就被这几个字打动了,当即就决定上这个大学,其它几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陆续来了,我一点都没心动。
我当时是一边工作,一边上大学。
我们单位在崇文区蒲黄榆,人大在海淀区,两下距离最少得有二十里地,我每天下午五点钟下班,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饭也舍不得吃——当时,我只挣30多元钱,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舍不得也没钱买哪怕是一个烧饼,我一夏天从没有给自己买过一根冰棍儿。风里雨里,我每周最少三次骑到人大上课。这样的拼搏,我从35岁一直拼到40岁,终于拿到了“中国人民大学毕业证书”,还是人大本科毕业证书!我终于圆了高考梦!
上大学期间,14门必修课,我除了“现代汉语”得了88分以外,其它各门功课都是90分以上。我的汉语作业,每篇都是老师判卷子时的标准答案;我上哲学课时,把老师的讲课整理成一篇五千多字的哲学论文,发表在哲学领域的权威杂志《理论研究》上。
这期间,我也没有忘了写东西。
我们从宁夏返京时,居无定所,我们一家四口只好蜗居在夫人家中一间三平方米左右的袖珍厨房里。那儿连一张床板都放不下。我把床板锯了一块儿才勉强搭成了一张床,我和女儿就在床上的被子垛上写作业、写文章,我在被子垛上写的一篇小小说,还获得了《北京晚报》“一分钟小说征文奖”;我的另一篇小小说,1978年发表后,到2010年还有杂志转载呢!
我的大学瘾,还感动了夫人。她当时在一所小学当教师,她也报考了北京电视大学,上的还是新闻专业。我们经常一起研究作业,撰写稿件。她写的一篇散文“最难忘袜子放在鞋里”曾获得过《中国教育》杂志征文三等奖。
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考过四次大学,但是,我还没有学够,我还要上社会这所大学,尽管我已经年近古稀了,但我依然有着年轻的心态。我每天上网,写小说、写散文、写诗歌,跟网友聊天儿,好不快活,好不开心!我得把社会大学上好,当个优秀的社会大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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