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塞夫散文】卖书记

    这里的“卖书记”是卖书——记，而不是卖——书记，千万别误以为下面的文字与卖官鬻爵有关。

——题记

    多年来，书籍一直是我的一笔不小的不动产。搬了几次家，坛坛罐罐丢了不少，但书是一本未丢，舍不得。时间长了，其他的不动产没有增加，比如住房，面积还是那么宽，书却一天天不可遏制的多起来，书架上早就满满的了，大大的超负荷，我真担心哪一本书会成为压死骆驼的那一根草，让我的大书架瞬间轰然坍塌。于是，床下塞，柜顶摞，几张桌子码成小书山，还放不下，就往枕头下垫，垫得不能再高了，就往床上堆，快成了毛泽东的床——“半床被褥半床书”了。
    这么多的书从何而来？一是多年来东一本西一本的买了不少，二是单位上发了不少，虽多是时政类，但也有用，三是朋友送了不少，他们知我爱书，看见好的，就买了送来，礼轻仁义重，比送钱送物来得自然、高雅，还不增加多少经济负担。四是著书立说的朋友赠阅不少。这四个“不少”就构成了“很多”。除此之外，还“窃”了一些，其实就是偷，因鲁迅借孔乙己的口说过“窃书不能算偷”，我也就心安理得地“窃”，“窃”了书店的（当然是在很小的时候），“窃”了学校的，“窃”了单位的。
    此外，还“窃”了朋友的，趁其不备，或揣入口袋，或别在裤腰，或笼入袖里，一旦被捉，就“恼羞成怒”，明火执仗，估吃霸赊。还有一种做法就是“借”，借了死皮白赖地不还，性质和“窃”并无二致。哈哈，朋友，让你的不动产动起来吧。
    多年来，书占了有限的空间，且凌乱不堪的到处摆放，大大的影响了居室的整洁，家人时有怨言。更要命的是，经历汶川和雅安两次大地震，我那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在经过剧烈的晃动后，严重变形，摇摇欲坠，如再不减负，随时有散架的危险。但，我就是下不了买书的决心。
    前不久的一件小事，成了压垮我心中那个“书架”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促使我狠下心来坚决卖书——不是理性的抉择，而是赌气时的冲动。
    春节前，按惯列彻底搞一下清洁卫生，就寻出一些破烂来，本想丢到垃圾箱算了，但又觉得这些垃圾还有“剩余价值”，加之这个春节手头的确有些拮据，能卖几文算几文吧。于是就给一个我熟悉的“破烂王”打电话。这破烂王早年曾在我担任厂长的印刷厂做过零工，多年来对我似乎还有点感恩戴德。以往，都是一个电话立即上门来收走，从来不过称，大多数时候我都没要他的几毛几元的零钱。近年来他大发了，收废旧时会估摸着给几个钱，我也不推辞，小钱也是钱，集腋成裘的道理我懂，至少可以解决一天的菜金吧。然而这次，我打了两次电话，他都说忙。但我明明听见了哗哗的麻将声。我有些恼怒，就说了几句重话刺激他。过了一会儿，他来了，捆好废旧，递过来十元钱，说是估了一下，钱有多没少，也不用我找补了。我的心紧一下，脸好像也红了，正在尴尬，他又有些不快地说，太少了，以后存多了再喊我吧。我知道我搅了他的麻将局，或许还败坏了他的手气，因而说话颇有怨气，这我理解，但言语中我明明听出了不屑和轻蔑。
    我不由怒火中烧，说，你嫌少吗？你明天再来，推个车来！
    他问，还有啥卖的？
    我说，你明天来就是。
    是啊，我还有啥卖的？
    环顾寒舍，可以卖的只有书了。为争一口气，就忍痛割爱吧，卖！不能在一个半文盲的暴发户面前丢读书人的脸！
    然而，买书不易卖书也难。卖哪些呢？我深知，这些书，我读过的不过三分之一，很多书，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读，卖掉大半也无妨。但这些书跟我多年，有感情了。有的书影响了我的人生观和文艺观，譬如《马克思传》、秦牧的《艺海拾贝》。有的书背后有一个个故事，譬如一套清中期的《康熙字典》，是我下乡时用20斤粮票从一个老地主那里换来的——其时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正二三月。一套《红楼梦》是1974年版，当时毛泽东倡导读《红楼梦》，说要读三五遍方能读懂。我们乡的武装部长就分了一套，他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我得知后，就送上了一条“大前门”（当时的高档烟）和一瓶酒，将书“借”来据为己有。这两套书是我知青生活的小小缩影。
    有的书夹着一分情感，父母留给我的自不用说，还有老师赠给我的。其中，我的美术老师把自己的美术书籍几乎全部邮寄给了我，并附言“倾尽囊中全部食，以赠长途饥饿人”，让我终生受用，更让我终生感动。朋友送的也很多，生日、节日、纪念日这些好日子送书锦上添花，在我失意时也送书，浇我心中之块垒。我经济拮据时，有朋友悄悄地在书中夹现金和粮票、布票、邮票，解燃眉之急。还有的书记录了我的屈辱和窘迫，为一本书的购买与否举棋不定，受过售书人的白眼和呵斥；为买一本心仪已久的书不得不降低生活标准，曾经一个星期靠蘸盐水下饭……现在，要我把它们卖了，真的于心不忍，就像是在出卖自己的历史和灵魂。
     无奈，人生有许多这样的无奈。我想起了流沙河写在文革中焚书的诗——
       夹鼻眼镜山羊胡，
       你在笑，我在哭。
       灰飞烟灭光明尽，
       永别了，
       契诃夫！
    和流沙河相比，我卖书虽没有他焚书的那份凄切，但悲凉和无奈的心境许是一样的吧。
    卖吧，卖吧。一个双休日，我开始了大清理。反复掂量，左右权衡，艰难抉择，脸上流汗，心在流血，这过程，唉，不说也罢……
    我要特别说到的是，朋友的赠书，也“舍”了一些。在决定是否把扉页上的签名留下，我犹豫了。最后还是决定保留朋友的笔迹。我知道，在战乱和困难时期，一些文化名人也被迫卖书，其中不乏大家所赠，流入社会，保存下来，现在成了珍贵文物、收藏新宠，且价值不菲。我想，朋友送我的书，或许也会被有心人精心收藏，谁能说，这些朋友中，不会产生大作家、大学者乃至大师呢？写到这里，我有了新的担心，今后，看到我这篇小文的朋友会不会不再送书予我呢？其实，朋友赠书，我都一一认真拜读过，已领略了其精髓和要义，我们彼此都“得”了，就不要计较我的“无情”吧。
    毋庸讳言，人一生要读很多书，很多书是必然要被遗忘的。记得英国著名诗人奥登说过：“一些书被冤枉地忘记了，但没有哪本书被冤枉地记住了”。我很赞同这一观点。朋友，你们的书或许被我“冤枉”的忘记了，但我深深地记住它们带给我的知识、思想、快乐和友情。
    你们并不冤枉。
    你们也不要冤枉我。

作者简介：骆塞夫。本名何永康。公职人员。曾在《诗刊》《人民日报》《读者》《星星》《散文》《散文选刊》《萌芽》《文学自由谈》和香港《饕餮》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若干，获奖若干。早年曾出版诗集《情踪》散文诗集《在君之侧》。主编文学选集十余部。现志力于扶持培养文学爱好者的一位文化义工，为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南充市散文学会会长。曾任南充日报文学副刊主编，南充青年作协主席。《读者》签约作家。塞夫先生的博客：http://bloq.sina.com.cn/u/3011685824

卖书的确是件很矛盾的事儿，有时候很痛苦！是的，只能是眼睛一闭：你们并不冤枉。你们也不要冤枉我。

期待老师的文章，期待了很久很久，这个夜莺，老是揣着掖着，今天终于大发了。呵呵，谢谢哈。老师的文章很深邃，我得慢慢去品。只是可惜那些书了，早知道老师要卖，我和夜莺直接去收就是了。{:soso_e113:}

写的是卖书，其实是在写爱书，抒发的是读书人普遍的心情！欣赏老师幽默风趣又富有内涵的语言！建议精华！

精华之

此外，还“窃”了朋友的，趁其不备，或揣入口袋，或别在裤腰，或笼入袖里，一旦被捉，就“恼羞成怒”，明火执仗，估吃霸赊。还有一种做法就是“借”，借了死皮白赖地不还，性质和“窃”并无二致。{:soso_e142:}淋漓尽致啊  哈哈

红米饭 发表于 2015-2-27 17:30
期待老师的文章，期待了很久很久，这个夜莺，老是揣着掖着，今天终于大发了。呵呵，谢谢哈。老师的文章很深 ...

我先去问问老师家的门牌号，我们再一起去他那儿窃书，可否？

夜莺飞过 发表于 2015-2-27 17:41
我先去问问老师家的门牌号，我们再一起去他那儿窃书，可否？

好  你这个粗心的学生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塞夫先生的文章总能释怀，让人忘忧，这就是其文的魅力！附议精华！

人间烟火 发表于 2015-2-27 17:31
写的是卖书，其实是在写爱书，抒发的是读书人普遍的心情！欣赏老师幽默风趣又富有内涵的语言！建议精华！

我先代先生谢谢烟火的鼓励！

夜莺飞过 发表于 2015-2-27 17:44
我先代先生谢谢烟火的鼓励！

夜莺严重了！你老师是大家，我怎敢鼓励？实在不妥！

红米饭 发表于 2015-2-27 17:38
此外，还“窃”了朋友的，趁其不备，或揣入口袋，或别在裤腰，或笼入袖里，一旦被捉，就“恼羞成怒”，明 ...

读塞夫先生文章就是痛快！

人间烟火 发表于 2015-2-27 17:31
写的是卖书，其实是在写爱书，抒发的是读书人普遍的心情！欣赏老师幽默风趣又富有内涵的语言！建议精华！

读书人对书的种种心态，行为，就像陷入初恋的青年男女！纠结，欢喜，期望失落。难以言表！

读老师的文章总是一种享受/再小的一件事他写来都有很多故事很多思考

卖书记，真好

学习老师的文字
精华，
问好

真情灵性之文，天然去雕饰。我喜欢！

哈哈，感情老师不是和买破烂的置气，那些书早已经藏在肚子里，卖不卖都没有用处啦！

河北一笑 发表于 2015-2-27 20:25
哈哈，感情老师不是和买破烂的置气，那些书早已经藏在肚子里，卖不卖都没有用处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谢各位散文同好对拙作的关注和鼓励。我会常来此处流连，向大家和小家们学习。也欢迎到我的博客串门。找度娘问骆塞夫新浪博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