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莺飞过 于 2015-3-2 15:48 编辑
我的外公在旧中国是个茶叶商,很有几个钱的时候,便常常买补品来吃。吃得最多的是鹿茸。结果是他老人家并没有多么高寿,70来岁就归道山了。本来是“有心栽花”求益寿延年的,但却“无心插柳”赐福于后人。民间有说法,吃鹿茸,补三代。老外公的儿女们补得一个个胖乎乎的很有福相,到了我们这一代也都高高大大,不是肥胖就是偏胖,一个个毫无骨感。我的孩子更是我的翻版,都说是一个巴掌拍出来的,完全不必“DNA”。由此我很是惊恐遗传的强大的力量,认为基因是很可怕的,血统是很可怕的。我更担心命运的遗传——我的命运基因不是很好,不想它再现于我的孩子身上。 当下的中国,转基因是一个谈虎色变的话题,似乎在西方的“帮助”下,我们的某些农作物和食品“被”转基因了,由此会引起人种的变异,逐渐达到“帝国主义”、“资本主义”改变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奋发图强的伟大基因的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 对此说法我不置可否。但我眼下真切地却面对着另一种基因是否改变的困惑。这就是——文学基因。 我们的文学基因是由几千年文明史决定的,古代的诸子百家、诗经楚辞、先秦散文、唐诗宋词元小令、明清话本、戏剧、小说和现代的“鲁郭茅,巴老曹”,是中国文学延续贯通的血脉。“文以载道”、“诗言志”、“思无邪”、“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等等是亘古不变的信条。我们在这些丰厚的文化思想营养品的喂养和滋补下,约定俗成的生长着,我们为自己纯真、健康、充满活力的基因骄傲着、坚守着,直到今天。 多年来我蛰居远离文学的僻壤,不问世事,不知魏晋。近年来被朋友从边缘拉进文化圈,重新开始涉足文学。疏离太久,对现在的行情完全不知,一时接受不了某些光怪陆离的现象,像一个困在井下多日的矿工,被救出后,哪怕是微弱的一丝光线也是刺目的钢针。真有“洞中方数月,世上已千年”的隔世之感。 我最先接触到小说家马原“小说已死”的说法,以此类推,文学似乎也已经死亡了,只是因为历史太悠久、内涵太博大精深,所以尚处于“死而不僵”的状态。这让我很吃惊,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举目一看,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仍然如过江之鲫,文学刊物也还在勉为其难地支撑,只是大都告别了纯粹和高尚。没有了这两个“要件”,文学即使活着,也是“苟活”或“要死不活”。于是,我尝试着纯粹地写作,尝试着高尚一把(譬如我写了随笔《关于雅集的话题》等文章),然而,我失败了,一阵轻描淡写地点赞和喧哗之后,我看到的依然是杂草丛生的荒原和乱象丛生的名利场。 中国文字,成了快餐的食材。快写作、快阅读、快覆盖、快消亡……一个“快”字尽显浮躁社会中浮躁文化之特色。而有的人已经像机器一样慢不下来了,或者说是适应不了慢节奏。一切都轻浅了,包括思想和思想的表达。 毋庸讳言,狼真的来了,数字阅读时代真的来了,碎片阅读时代真的来了。段子、微信成了文学的主流,成了传播最为广泛的“新兴体裁”。“乐呵”成了文学的目的,新兴的文学人类跟在明星和狗仔后面,附庸着某些寡廉鲜耻的媒体,也打起了“娱乐至死”的旗帜。虽然我和年轻的朋友说,文学只是给人快乐是不够的,作家的写作,找乐子不是唯一的目的。年轻朋友哈哈一笑,一边我行我素,继续快乐;一边在心里嘀咕,老夫子自己不快乐,还见不得俺们快乐,心态不好。 难道文学真的要“转基因”了? 我决定以身试法。我按老套路写了几篇文章,通过网络邮箱发给一些文学报刊。有的石沉大海,了无消息,多少有点伤人自尊;有的让我等两三个月,能发就寄来稿费和样刊,没发表再另行处理,对文章本身却没有只言片语的评价,这让我“不知好歹”,没达到投石问路的目的;也有的回信告知要用,但请自己删节到多少字,说是这类文章有个固定版面,删节了再发过去,由编辑装进那框里,不多不少,省事。也有编辑回信予以肯定,但希望能考虑年轻读者的阅读需求,写得活泼一点,时尚一点,能用点新新人类语言或网络语言更好。还有,别太高尚了,高尚了读者难以接受;别太深刻了,深刻了读者没时间思考;别太厚实了,厚实了读者一时消化不了。还有——别一本正经,别太老气横秋,别引经据典……我明白了,在一连串“别”字之后,还隐藏了一句:您老……就别……写了。 我暂时还做不到前几个“别”。一是严酷的社会现实不允许我昧着良心去粉饰,或者找乐子逗读者开心——我乐不起来;二是孤傲偏执的个性,让我养成了不轻易屈从和“变节易帜”的习惯,又不合时宜地“敝帚自珍”——毕竟是十月怀胎才一朝分娩的“血肉”,我不是前苏联为人口“红利”作出大贡献的“英雄的生育母亲”,任何方式的肢解和宰割都于心不忍,于是就不愿削自己之足而适他人之履。三是思维定式业已形成,要想让我一下子否定和丢弃老祖宗的东西,在感情上一时没法接受,如若回过头来全盘否定自己也觉得有些残忍——前几十年不是白活啦! 当然,我也完全可以听人劝告,做到最后一个“别”。但我“别”后又干什么,我就这么一门手艺啊!我还得靠他“生存”——混时光、浇块磊、找感觉、结同好、换酒钱什么的。 也有一个热心的年轻编辑,远远地寄来几本他们的刊物,让我写对他们口味的文章。刊物有自己的风格和标准,无可非议,但要我依样画瓢,比削足适履更让人难堪,实在是为难老夫了。罢了罢了。 由此看来,我的文学的基因的确出了问题,或者说产生了变异。基因种子退化、老化,基因的培养基板结或营养不良,蛋白质和脂肪不能适应变异了的物种的需求。还有,生长期太长,不能速成和速生,产量也低,满足不了越来越多的快餐需要以及好食之徒的饕餮乃至浪掷。 既然如此,这基因“转”还是不“转”? 考量良久,权衡再四,我觉得我自己(别人我管不着)还是不“转”的好。一来怕转不好,“整容”失败,非驴非马、不男不女;二来怕东施效颦,惹人耻笑;三来怕“排异”反应,无所适从;四是怕某个时候又大势所趋要转回去,折腾、麻烦。 为什么现在的猪肉不好吃,原来要大半年才能喂肥一头猪,现在两三个月就出栏一大批,肉质疏松,味道不正,口感自然不好。前几天到了某地的一所中医院,一个老中医大声叫屈:“不是我们开的药方不对,是现在的中草药都是人工养植的,生长期不够,药性就不够,哪能药到病除嘛!” 是啊,作家和作品也有个生长期,生长期短了,无异于拔苗助长,腰斩人才。要么营养不良而早早夭折,要么就江郎才尽、昙花一现。我虽然不想长生不老,不想名垂“地方志”(文学史没有了),也不敢做奔赴瑞典或其他地方荣耀一番的美梦,但我还是不想当“短命鬼”,不想“墨迹未干文已死,长使洒家泪满襟”。 虽然眼下很多人都“转”了,也不乏名噪一时的成功典范,还被美其名曰为“华丽转身”。但华丽背后,被“阉割”、“杂交”的痛苦以及数典忘祖、一改初心的“愧疚”折磨,又有谁能够体味? 转基因的是非功过,也是当下热议的话题,它正在改变了人类的某些属性和生活质量,但给人类带来的是物种进化还是生态灾难?是改良,还是退变?是优化了生命的本质,还是将一代不如一代?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还是固守我“陈腐”的基因吧,我还是保留我不算高贵但毕竟纯正的血统吧。话分两头说,基因的嬗变往往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大张旗鼓是变,潜移默化也是变,因而,一点也不排除某一天我想通了,或有了某种新的需求而“变”一下的可能。但那也只能是渐变而不是突变。 还好,我自己尚有一亩三分薄地,且在上面种点“顺季节”的有机食品吧,自产自销,不害人也不自害己。如果哪位朋友想换个口味,就到我的自留地(博客)里去挑吧。我保证:没有转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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