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雪 于 2015-3-2 15:22 编辑
得知哥哥要再次手术的消息,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闷闷的,虽然在几次复查后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况且医生说这次手术伤口创面是上次的两三倍,哥哥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害怕吧?! 从小到大,哥哥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学习好,工作认真,帅气、儒雅、幽默、豪爽。经历了这么大的苦痛,哥哥还能保持良好的心态。我与哥哥短信闲聊,安慰、鼓劲,或许不起作用,但这是作为亲人应该做的,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哥哥反倒来安慰我:“别担心,没事的,医生说伤着的声带都可以接好的,睡一大觉就都过去了。” 办理入院手续,做术前检查,落实床位,与医生商议手术时间。一切准备就绪,我和木头安排好各自的工作,赶往医院。 深冬的夜晚寒气袭人。远处的霓虹灯光在慢慢下坠的雾气中显得扑朔迷离,昏暗的气息笼罩着大地。四川省肿瘤医院。头颈外科。二病区。空旷的过道里冰冷、安静,让人有点后怕。寻到6楼13病室门边,我迟疑一会儿,稳稳情绪。透过病房的玻璃门,我看见斜躺在床上的哥哥。他剃了光头,戴着鸭舌帽,变了个样子。轻轻推门进去,强装笑颜地和哥嫂打招呼,和同病房的病友及家属打招呼。这个医院和市里比起来,设施设备好很多,病房里也没那么拥挤,过道里没有病床,每个房间里显得干净整洁得多。和哥嫂外出吃晚饭,回来陪哥在医院散步,一路谈笑,感觉哥哥似乎明天将要去赴一场重大的约会而不是做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 第二天一早去病房,护士拿了手术告知书叫嫂子签字。我也跟了去,看那告知书有厚厚的十几页。主要是麻醉可能产生的副作用,第一次认真阅读了几条,心里紧紧的。问护士:“这个写得这么吓人,要是家属不敢签怎么办?”“哎,一般都不会,主要是医院也要避免医疗事故责任罢。”一般的病人怎可能懂得那么多,那么深呢?真出了状况医院能脱干系吗?签完字,护士询问哥哥一些问题。比如:有高血压吗?有心脏病吗?做个几次手术?有几个孩子?哥哥笑了:“血压有时偏高,比如激动的时候,被吓着的时候。其他没什么病,就是吃得有点多。手术以前没做过,倒是这两年上天眷顾,连做了三次手术,这是第四次。你还问生了几个孩子?我是男人,不负责生孩子,我老婆只生了一个,与我这次做手术有关系吗?”哥哥的幽默把整个病房的病友和家属包括那个护士都逗得哈哈大笑。9点,医生通知哥哥的手术临时调整到第三个,因为是第二次手术,而且要对第一次手术损伤的声带神经进行探测,尽力接上,还需要准备。11点多,哥哥被通知去手术室。 据说那天二病区有8台手术。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楼梯边、窗台边、推病人的手术车前,到处站满了病人家属。大家相互询问对方家里病人的情况,彼此安慰、祈福。到这里来手术的病人,多是癌症患者,家人的目光中充满悲伤与无奈,生命威胁不大的癌症病人在这里算是很幸运的了。谈话声低低的、轻轻的,有的还没说完就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不管怎样,谁在亲人患重病甚至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还能那么坦然面对?谁不想亲人好好活着?只是面对疾病、灾难的时候,我们都得无条件地挺住。 如今,似乎得癌症像得重感冒那么容易,一不小心,躺着就中枪了,尤其是在这个肿瘤医院。有个病人家属讲了一个笑话:“有一天等电梯,很拥挤,一个老头大声嚷嚷‘让我先进去,让我先进去嘛,我得的是癌症哟’,电梯内的人都笑了,苦涩地,‘你得的癌症?谁不是得的癌症啊?不得癌症还跑到这里跟你抢位置?’” 手术室内,医务人员在给病人“排雷”。手术室外,病人家属在焦急不安地等待。一会儿去门缝那里瞅瞅,一会儿左右徘徊,一会儿去外面椅子或楼梯上坐坐,一会儿拿出手机发发信息、打打电话。几个小时过去,不时有手术医生呼喊病人家属,叫家属去看病人被切下来的肝、肺、肠子什么的,叫家属签字等等。手术过程中,很期望能得到一点点病人的消息,但也最害怕喊家属签字,那意味着手术可能有困难或病情比较严重,需要实施和最初预计的不一样的特殊治疗手段。每当这个时候,家属就急切地跑过去,有的是如释重负,有的是泪水满面,有的是强忍泪水,有的是瞬间晕厥……有个抱着婴孩的男子在得知年轻的妻子甲状腺瘤是恶性时,瞬间变傻了,抱孩子的双手颤颤抖抖,浑身哆嗦,嘴里喃喃着,听不清在说什么。嫂子过去帮忙抱着孩子,我把手机中收藏的关于甲状腺癌的文章给他看,半个小时后他才缓过神来,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几个小时之内,见证了悲欢离合,内心戚戚。 结束手术的病人在麻药苏醒区护理一段时间以后,陆陆续续被家属接到病房。快七个小时的焦急等待,还没得到半点哥哥的消息,我们的心情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大家反复相互安慰着:“医生没叫签字就肯定没问题的!肯定没问题!”手术室外家属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两家人。彼此鼓励,祈祷。7点半,医生终于开了个门缝,我们冲过去,医生告知:“病人损伤的声带神经已经接好,声音恢复希望很大;颈部淋巴全部清扫,甲状腺全切,手术很成功。”双手紧握成拳,眯缝着眼跳了一圈,默默祈祷。心头的石头暂时落地,倒了热水喝,继续等待。 晚上8点半,哥哥被推回病房。手术时间太久,哥哥浑身冒冷汗,手术车的布垫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人印像,哥哥的眼里红红的,布满了血丝,医生说那是被手术室强灯光长时间照着的结果。全身麻醉以后真是难受,哥哥一直喊心里难受要吐,我们三人不停地为他擦拭吐出的泡沫和口痰,不停地用毛巾热敷眼睛。一会要接尿袋里的尿液、记录袋数,一会要观察检测仪的数据,一会儿要看看引流管里排淤血的情况是否正常,还要不停地呼唤病人,不能让他睡着。三个人就这样跑来跑去换水,清洗毛巾,买热水袋,与病人说话,又棉签蘸开水给病人滋润嘴唇……反复折腾到凌晨1点,终于被护士告知可以让病人睡觉。我不得不说,虽然社会一直呼吁医疗制度的完善和相关法律法规的健全,但是很多医院总是在不顾病人的死活而只为了院方的收益。每个病房有空调,但在严寒的深冬夜晚,而且有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再而且电视费、开水费、电费、床位费等每天都按时从住院费中扣除了,可是就没有护士开开空调,也没有医护人员建议打开空调。我们是有素质、有忍耐力的人,而且忙着伺候病人没时间找院方理论,要是碰到性急的家属是不是又要和医护人员大骂一场或拳脚相向呢?很多很多的医患纠纷,应有半数以上还是与医院有关、与医护人员的职业道德有关,医院负责人是该好好反思反思,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也该好好反思反思。 又困又冷,我和木头回招待所小睡,一大早去病房换嫂子去休息。给哥哥喂开水,擦汗擦痰,看液体,又是半天的折腾,这时才真觉得倦得想直接躺地上打个盹。尽管穿着平底靴,脚踝处却疼得难以支撑。好在有什么需要跑路的、艰难的、技术含量高的活儿都是木头替我干了。连续三天的折腾,检测仪撤走了,尿管撤走了,输氧管撤走了,护士给换了可以吊着行走的引流瓶,鼓励病人输液完毕后下床活动。给哥哥喂食一些稀饭,牛奶,汤汁,哥哥看上去精神好多了。病房里人多了转不过身来,吃住极不方便,病人也休息不好。待哥哥可以下地活动,我和木头才离开医院。一路为哥哥祝福,为哥哥祈祷,也祝福那些生病的好人一生平安! 人的一生中与哪些人相遇相识或许都是上天注定。哥哥的病房里的两个病友都来自我们南充的阆中和仪陇。阆中的大妈一年前患了喉癌,女儿陪着来化疗。也许,在如今得癌症就像得重感冒那么容易的时代,大家心态都好了。大妈和女儿有说有笑的,看上去没有悲伤和无奈。后来,大妈的女儿才悄悄告诉我们大妈并不知道实情。善意的谎言在很多时候真的很需要,它同样是亲情的深刻体现。 仪陇的大姐2003年做了乳腺癌手术,到现在一直很好。这次又做甲状腺瘤手术,很幸运的它的瘤子是良性的。经历过大风大浪,大姐很风趣很开朗。她每天输完液,就开始讲她的病。十年前,她患了乳腺癌,当时以为活不了多久了,但是看孩子还小又觉得这么年轻就去见阎王老爷还是不甘心。后来在她侄女的帮助下,到武汉大学附属医院做了手术。给她做手术的是一个女医生,一个美国留学归来的博士后。她一心扑在事业上,婚都没结,在医院吃住,一有空就到病房来看病人,她待病人如亲人。十年了,大姐的病恢复得很好。每年到省肿瘤医院复查,先是每个月一次,然后三个月一次,然后半年一次,再然后一年一次。这条路很漫长,很艰辛,但大姐挺过来了。 这次手术后,大姐总笑说:“不晓得我这人是啥子人?这么多病我都摊上了,我医病花的钱可以买两套大房子了。其实,每个人最终有一死,当你面临大灾难的时候你就不害怕了,反而异常平静。我的命是医生给我的,是我老公给捡回来的,他一直不厌其烦地悉心照顾我,还买了很多珍贵的药给我吃。得了癌症,与疾病做斗争的漫漫长路就开始了,放疗、化疗、复查,好在上天眷顾我,不要我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大姐的老公英俊潇洒,在银行供职,看上去感觉比大姐年轻五岁。他喂大姐吃喝,伺候大姐睡觉、拉撒,为大姐买爱吃的零食,他看大姐的眼神总是笑意盈盈,大姐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总是满面春风。爱情是什么?大哥在用实际行动见证:不管富裕贫穷,美丽丑陋,年轻衰老,健康疾病,相互陪伴牵手,一起慢慢变老。 大姐还在电话里多次给她女儿说要好好工作,一个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情;给她的外孙说要好好学习,乖乖听话,要好好爱他的爸爸妈妈,虽然孩子的爸妈多年前已经离婚…… 大姐文化不高,是自来水厂的一名普通的职工,但生活的哲理不需要什么高深的知识,需要的是用心好好活下去,有尊严地活着,有尊严地离开。 几天以后,我看见哥哥的微博:甲状腺癌第二次手术,我又活过来了,感谢一直关心我的朋友们!是啊,人生除了生死,还有什么是大事呢?活着就是幸福,活着就要感恩,感谢一切的幸运与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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