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菜地哟(散文)
窗外的小鸟还在休憩呢,天空依旧是墨染的。 我翻了个身,手触摸到了床的另一边,太太已经下床了,轻轻的挪步,轻轻的…… 我还在梦中,似醒非醒的,却感觉到了一丝动静,也感觉到了门枢转动的一刹那…… 唉,又是一个清晨,又是那几畦菜地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有人爱旅游,有人爱打牌,有人爱…… 这不是坏事,只要有爱,就有事做,就能让生活过得充实,就有前进的动力。 我爱什么呢?什么都不爱,年轻时上班工作,现在带着两个孙子厮混日子,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无趣之人。 我太太呢?有爱好,还爱得特别,爱好种菜,你相信吗?为了这爱好,可真的是难为她了。 自从我们认识,到结婚过日子,几十年了,家己搬了好几次。先是住在单位的院子里,两间小平房,睡觉和吃饭是分开的,是公用场地之间的两个点,只有来回两边跑的耗费时间,别的什么也不能做。 终于,老天开了眼,让我住上了大一点的房子。依旧是卧室、厨房各在一边,到是在一个院子里了。离城区也远了一点,上班、上学需要多跑几里路。可是,门前有一大片开阔的空地,还是没有被污染的农田。太太很开心,说做梦都想着有这样的地方。我说:“为什么呀?” 她笑了,笑得合不拢嘴。说:“你傻呀,能种菜吗!自己种,自己吃,多好!” 可惜,赶上了住小区上高楼的潮流,只住了几年,又搬了。搬家时,太太依依不舍,十分的不情愿。说:“此生别无他求,只想住在有一个小院子,有一扇对着太阳开启的小门,能种上一畦菜的地方,足也。” 我说:“等我发财了,到乡下,到山里,买块地,就弄成你说的这样,满足你。” 其实,我永远都发不了财,即便真的发财了,也无法实现她的梦想。 十多年前,我们又搬了一次家。这是第几次搬家,恐怕要拨着指头数了。然而,搬一次,楼便高了一大截,离地面不知道又远了多少米。原本,我生活在农村,后来住进小县城,而今挤入大城市,聚集在小区里,从地面,登上半空中。 房子新了,功能齐全了,装修讲究了,居住环境却未必比从前好。还有,到哪里弄到一亩三分地呢? 你还别说,有心人必能做到令人想不到的事。城市中心,住宅小区一个挨着一个。一道围墙,圈着一个世界,拐拐角角,点点滴滴,除了绿化,就是停车位,你想裁出一丁点儿都不可能,那是比金子还贵的城市之地哟。 太太在楼上扫描了几天,还真的有所发现。我们的楼檐之下,墙根之外的一蹓处,便是绿化带。可是,除了几棵树还生机盎然,绿色的草坪己渐渐的变成泥土了。于是,她在树的内侧开垦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来,栽上几棵西红柿,排了几棵蒜。早早晚晚的,一瓢水,两瓢水,绿意葱笼,成熟在望。 当然,在小区的绿化带上种菜,绝对是违规的。好在物业的工作人员没有那么认真,从外面又轻易看不见。物业不管,谁来管呢? 住在一橦楼上,一个单元的不止我一家,还有别人呢。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什么看不见?住楼房,便是离开了地面。可是,这样的话只能对二楼以上的人家说。住一楼的,感觉窗前窗后的地方,就应该是他的,抬手投足随时都可以触摸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染指呢,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不用说,物业知道了。更不用说,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苗儿果儿,毁于一旦。太太气了好几天,明明知道是谁干的,又能怎么样呢,表面上咱不占理吗。 我看太太在家闲着,百无聊赖,日子不好打发。原来,太太喜欢唱京剧,便动员她去上老年大学,学京剧,加入到团体里面,不就有事做了。有事做了,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太太真的去了,而且,除了京剧,还报了书法、美术等好几个班。我大喜过望,几个班,每个星期都要上好几节课,回到家还有作业。尤其是书法、美术,那是要认真练习的,不练习,不仅交不了作业,重要的是得不到进步,没有成就,还叫学习吗!她又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在同学面前难堪的。 从此,不会做饭的我,开始学着烧饭、做菜。太太每天的时间安排得紧紧的,早晚散步,练习唱京剧。上午、下午,只要不上课,就练习写字、画画。一两年下来,京剧唱成了她们班里的中流砥柱,任何一次的演出活动都少不了她。书法的进步最大,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写出来的字,我都不敢相信是出自她的手笔,己有多幅作品参加相关的展览活动,还受到了专家的好评。 我沉浸在她进步的喜悦中,可她呢,早早晚晚的还在外面干着我不知道的事情。什么事情,居然开凿了一片菜地,种菜呢! 在我们小区和另一个小区的结合处,有一块地方很特殊。因为,两个小区的地势一高一低,在这里人为的分成一个落差。落差的下面,为了防止滑坡,用石块磊成一道堤坝,将上一阶层的土石拦住,形成一面墙,有三四米高,正好是一层楼的高程。而在堤坝之上,又磊成一堵墙,是两个小区的分界线。就在这堵墙下,靠我们小区的一侧,有一条宽度二三米不等,长约四五十米的一块地。其实,这块地就是墙根底下的护坡,每一到两米左右,栽上一棵树。除此,全是砖头、瓦砾,不见一寸黄土。 我们住的这个小区,建成大约有十四五年了吧,我们入住迟些,也有十年了。这块地一直存在着,除了几棵树,别无他用,空着。是别人没发现,还是…… 毫无疑问,太太是哥伦布,她发现了,她开垦了! 现在不解的是我,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又是怎么发扬了“愚公移山”的精神,战石头,除瓦砾,劈荆棘,开辟成一畦菜地的呢?待我上去看时,己经是“改天换地”之后的事情了。我看到的是,沿墙角堆成一个坡状的,全是石头、瓦砾。外侧,沿墙头靠内一些的,是一条一脚能走到头的路。路是就地取材,用大小不等的砖块铺成的。中间则是整理出来的菜地,一墒,一垄,虽宽窄不一,却平平整整。早己绿色如茵,有白菜、西红柿、辣椒,还有大蒜、黄瓜、豆角,凡是能种的几乎都有。 我真的是看傻了眼,不知道还有这么能干的人。后退几十年,我们是在工厂认识的。那时,她高中毕业,当了一年的代课教师,因担心不招工,而来到工厂当了工人。可是,人瘦得跟个竹杆似的,风稍大点,都可能被吹跑了。重活不能干,轻活干不动。伤风感冒,头庝脑热的不间断,一个月有二十天请病假,是有名的病号。好不容易熬到转正,调出工厂当了干部,身体依旧不行。谁能料到,如今的她,六十多岁了,疾病依旧不少,却偏偏能干出这样的活来,真的让人无语了。 光是开辟一块地,到也罢了。问题是这种菜,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小时候,我在乡村生活过,也种过菜,知道种菜的许多细节。一茬菜完了,再种下一茬,要翻墒、做垄,都是力气活,没有耐力跟毅力,那是做不了的。最麻烦的是,无论你种什么菜,都不能没水。这个地方,是在墙头上,哪里有水。要水,就只能去别的地方取。在小区里,只有中心位置的那个苑湖有水,距离很远,可能有三四百米。而且,墙头与底下的路,最低处也有一米多,就一个阶层,没有坡面,没有梯级。就是有水来了,怎么上去呢。 她的办法还真不少。原来,小区分界墙的外边,都是低矮的旧楼或小平房,屋檐就对着墙根,屋面的雨水自然也就滴落在墙角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装修废弃的铁皮桶,放在墙跟底下,天一下雨就接上水了。这水虽然不多,却能够解决一时之需。到用水的关键时刻,她就用两只桶,分别挂在自行车头的两边,到苑湖里拉水。到了墙头那儿,先把装满水的桶放到最底下的台阶上,人先翻上墙头,再弯下腰来,将水桶扯上去。就这样,一桶一桶的拉,一桶一桶的扯,居然保证了我家大半的需求。而且,她取水浇菜,基本上都是清晨,别人还没起床,她己干开了。要么,就在晚上,人家睡好了一个囫囵觉,她的菜也浇完了。 当然,她种的菜,不仅解决了需求,主要的是绝对的卫生。她不使用化肥,也不使用农药,无毒。我的两个孙子,就喜欢吃奶奶种的黄瓜和小青菜,每顿有多少,吃多少,从不挑挑捡捡。 对于她种菜,我是反对的。我不希望她为此太劳累,甚至……有多少次,她忘了吃饭。有多少次,三更半夜了,还在摸索。还有几次,从墙头上摔了下来,脸皮破了,胳膊、腿受伤了……我最怕的是哪一天,一个不注意…… 几年来,我没有帮过她一次的忙,知道她累。我不伸手,是想叫她知难而退,不要再种了。我经常跟她说:“你种的菜确实不错,可是不能解决我们的全部。市面上的粮食呀,鱼肉呀,蔬菜、瓜果呀,即便知道它有毒,有激素,只要生活需要,要买还得买。你一个人,我们一个家庭,是无法改变现状的。她听不进去,认为种一点是一点,有一点就能少从市面上买一点,就可以安全一点。 我无言以对。 立春了,气温渐渐升高,各种菜的长势都呈疯狂之态。每天早晨,她依旧是天不亮就上去,除了拨草,还要采摘一些新鲜的菜回来。可是,每天回来都唉声叹气的,说菜被人偷去了很多。有人偷菜,这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了。 中国的百姓善良,却又见不得人好,羡慕嫉妒恨,就像是一根很长很长的鱼刺,扎到了心坎上,拨都拨不出来。这里原本荒凉时,无人过问。现在,这里成了绿洲,就有人感觉不爽了。尤其是住在附近的人,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那一片绿,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总是想着:这是我们家的门口,怎么能让你来种呢。有一位才从乡下来的老太太,总是跑到物业去说:“这是公用场所,怎么让人种菜呢,要种也要让我们大家都种吧。” 物业的人无语。那是块非地,既不是绿化带,也不是停车位,还不是小区面积以内的地方。人家开辟出来了,种了一点菜,既是绿色的,也是劳动的成果,与你何干呢。她没开垦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垦? 太太从不与她们计较,只是嘟哝道:“你要想拿点回家,就正大光明的说,我不会不肯的。就是来偷,也不要乱搞一通,不分老嫩,不顾死活呀!” 我暗自好笑,既是偷,还能偷出水平,偷出光明正大? 我终于醒了,从床上爬下来,还没有完成必要的几项工作。太太到回来了,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少很单薄,额头上却是汗津津的。手是湿的,脚上的鞋子也是湿的,一身的风尘,却又是满脸的坚定。再看她手上提着的,则是满满一袋子的新鲜。 我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摆不平,放不下,不踏实,不得劲。 2019年3月21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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