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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 果 的 味 道 李阳忠
1 苹果的味道,来自于花的芬芳,泥土的芬芳。于我而言,苹果一直都有一种巨大的诱惑力。 就像一个传说故事的开始,必须从很多年前说起。那是我们整个村子几乎都是茅草房的时期,全村百多户人家,只有十多个家庭条件较好的孩子可以去学校上学,我便是其中之一。 从家里到学校大概两千多米,先穿过一个梨园,趟过一条小河,然后经过一座水库堤坝,爬上一个小山包就到达全村唯一的一所学校。在梨园附近,几件茅草房稀稀疏疏,高低错落,散落在竹林旁边。每家门前都有一个小小的院坝,几棵树,一口井,一片小小的宅基地,也叫自留地。 其中的一片宅基地最吸引人,方方正正,四周都用竹条、玉米杆编制的篱笆围起来,里面种植了各种瓜果、蔬菜和药材。园子中间,一棵梨树比房屋还高。院坝也干净、整洁,虽然是土夯实的,但平整,几乎没有多少杂物。听说,院坝的主人是一个钢铁工人,在昆明安宁工作,长期不在家里。我们常常看到的是院坝实实在在的主人,院坝的守护者,高大而瘦弱,苹果脸,一个三寸金莲、衣衫不整、形容憔悴的女人。年龄大一点的邻居都叫她“老刺猬”,其实也不算老,看上去也就是四五十岁。父亲说,是亲戚,不要一天老刺猬老刺猬的,要喊表嫂才行,大户人家,不能乱了规矩。可我一看她那个样子,没有一点点笑容,就根本喊不出口来。 园里有两棵苹果树,长得粗壮、高大,一棵金帅,一棵红富士。据说是方园几个村子范围最早种植的,来自千里之外的山东烟台。父亲说,这两棵树可不一般,会结果子,一般人都没有吃过,不知是什么味道。算起来大概与我同岁,十来年了。我长,它也长,我看着它长大,粗壮的干、挺拔的枝、繁茂的叶,密密的花,一派生机盎然、葳蕤生长的样子。只是我根本就没有它高,而且廋干拉翘的,没有一点姿色,两只脚杆像苦蒿棍一样。 春风一吹,一个个枝条上吐出了像一张张小嘴一样的嫩芽,再吹,又长出了一个个粉色的花骨朵。可我们都无所谓,没有谁去关注它的枝叶,它的花朵,它的美丽,苹果花儿只能够吸引那些蜜蜂、蝴蝶之类的昆虫。 秋天一来,两棵苹果树上,红红的、金黄的苹果挂满了枝头,那品种大大的个儿,把枝头压弯了腰。一个个大苹果绽开笑脸,向来串门的左邻右舍,向路过的行人,向我们十几个上学的孩子绽放着美丽,散发着清香,撩拨着每个人的味蕾。我努力地想象着那是一种脆生生,香喷喷,带点甜丝丝的味道。姑母说过:“瓜桃李枣,见了就咬。”过年的时候,姑母曾经在一个黑不溜秋的土沙罐里摸出两个红富士来,红里透黄,在围裙上蹭几下,放在我的嘴边。没有吃过苹果,也不知道怎么个吃法。 “吃吧,连皮带肉地吃。” “前个月我病了,亲戚送的。” 红富士吃起来酸甜可口,水分充足,第一次吃到苹果,连果核都甜滋滋的,算是尝到了苹果的甜头,过了一把苹果瘾。 2 村里的十多个同学之中,最要好的就是那么三五个。祥云是大哥,善于爬树,一个惹事的精,打架斗殴,上房揭瓦,都有他的份儿;倩云是二哥,擅长弹弓,也是一个熊孩子;金子是小弟,本分、守纪。我和小弟什么也不会。不过,小弟的鬼点子较多,只有我最老实、胆小,属于老鼠从身边经过都要吓一跳的那种。 在我们的集体意识中,对两棵苹果的渴望,是那么的热切、致命。上学、放学的时候,眼珠一直盯在两棵苹果树上,特别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老刺猬总是拿一个小木櫈,坐在院坝,眼睛也直溜溜地盯着两棵苹果树,生怕它什么时候少了一个。我们的第一个方案就是至少提前半个小时去上学,就凭大哥娴熟的爬树技巧,三五个苹果不是问题的,但问题的问题是,我们提前了大约一个小时,太阳都没有出山,大哥突破了篱笆墙的阻拦,刚爬上树,一个苹果都还没有到手,老刺猬就忽然出现在院坝里,扯开嗓子骂道: “短命儿子些,短棺材的,老鸹啄的,狗扯的,你这个死了抛尸烂骨的,老娘今天就看你们要咋个整┅…” 嘶声竭力的呐喊刺破每个人的耳膜,就像村里的大喇叭。大哥惊慌失措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拼老命的跑,我们几个在路上笑的前仰后合。 大哥万分的沮丧,从此,老刺猬似乎加强了对苹果树的看护,像一个哨兵,一天到晚,手持一根棍棒,总是在院坝,在园子边游来游去。我们无法下手,小弟有个对策,等晚上,月黑风清,老刺猬就看不见了。对啊,我们就选择机会。果然,一个黑漆漆的夜晚,身手不凡的大哥,就像一位大侠,分分钟就摘到几个苹果。他们说,把苹果拿到我家来,再好好享受享受。没想到,一进家门,不争气的苹果就滚落在地。父亲严厉地问:“这苹果是怎么回事?你这几个龟儿子!”我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实话。 父亲顺手从牛圈旁提起一节打牛的鞭子,劈头盖脸地向我打来,就像我们在学校打陀螺一样,鞭子风叫,钻心的痛,实在无法抵挡,我们便冲出家门,父亲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幸好天太黑,好不容易逃脱了一顿毒打。直到子夜时分,我才悄悄摸到狗窝旁,和狗狗蜷缩在一起,相互取暖,相互嗅着对方气息,听着对方的心跳。 3 第二天上学,经过老刺猬家园子旁,只见老刺猬手拿一把菜刀,一块木板,一边砍,一边比鸡骂狗地咒骂。我们还发现,苹果树下,多了一条大黄狗,一节很粗的尼龙绳,一头拴在树上,一头栓在狗狗的脖子上,树丫上还有不少带刺的灌木。也许是出于一种嫉恨,一种报复,心里总不是滋味。一个晚上睡在狗窝旁不说,身上还留下几道伤痕,衣服黏在上面还钻心地疼。 二哥狠狠地说,这老东西,太可恶,那天得把她的毛拔掉。 二哥还说,这个很简单,把狗毒死,什么事都好办。可这个主意强烈反对,不是因为老刺猬是我亲戚,也不是因为我特喜欢狗狗,而是感觉手段太残忍。小弟有个办法,很好,就是拉拢狗狗,亲近狗狗,人性复杂,狗性简单。狗是贪吃的动物,按照小弟的方案,等老刺猬进屋去做饭的时候,我们几个把家里带来的早餐,洋芋,荞麦粑粑,都丢在树下,让狗狗来吃。可狗狗警惕性很高,就是不吃,还夹着尾巴,龇牙咧嘴的,会不会是狗狗也知道我们的动机不纯。我们又把买笔记本的钱存下来。整整一个月,红红的、金黄的苹果都快要自然落地了,我们才去街上买了一斤牛肉,狗狗终于不客气了,狼吞虎咽的,还不停地向我们摇着尾巴。之后,我们试探性地给它洋芋,粑粑,馒头,渐渐地靠近它。 时机已经成熟,又一个月黑风清的夜晚,我们带上一个小麻袋,几个香喷喷的洋芋,狗狗一声不吭地吃起洋芋来,两棵苹果树的苹果被我们全部收在麻袋里。带着胜利的果实,我们再也不敢拿回家去,存放在小河边的一个草堆里。星空下,靠着草堆,彻彻底底地吃了个痛快,剩下的一部分带到学校,送给了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说,校长也没有吃过苹果,给他送几个去。 没过几天,我们惊奇地发现,老刺猬面黄肌瘦,像霜打了的茄子,披头散发地在院坝里走来走去,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园里的苹果树也不见了,仅剩下两个树桩,整个园子显得空荡荡的。 后来,老刺猬也很少出现的院坝里,每天晚上,简单地吃点饭,就到村里的砖厂去做临时工。再后来,听说老刺猬神经出了一点问题,有时会泪流满面,有时会喋喋不休地说话,有时会在院坝里把所有衣服脱去,找虱子。我们偶尔也会远远地观察到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女人身体的所有。 父亲说,这些年老刺猬生活很拮据,省吃俭用,种植的水果、蔬菜和药材,自己根本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那些樱桃、核桃、牡丹花、川贝、白合、人参、茴香、薄荷,甚至半斤葱蒜都要拿到街上去卖成钱。她唯一的一个宝贝儿子盼盼在城里读高中,马上就要考大学,正需要很多的钱。 之后,好长时间,直到中学毕业,我们几乎没有看到院坝里的老刺猬,也不知现在的情况怎样。园子里总是空荡荡的,没有了苹果,没有了诱惑。再后来,整个村子,家家户户分到了土地,都种植了几十棵、几百棵苹果,满园飘香,果实累累,成为村民致富的金果子。她的园子仍然是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李阳忠,男,笔名,草原格桑花,昭通市作家协会会员,昭阳区小作家协会副主席,昭阳区教育局《昭阳教育》编辑部主任。在《中国教育报》《云南日报》《语言美报》《昭通文学》《昭通作家》《昭通创作》《乌蒙山》《北大门》《杏坛文苑》及“中国期刊网”“中国散文网”“中国诗歌网”“中国青年文学网”“江山文学网”“西部文学微杂志”等报刊、网络发表论文、散文、诗歌作品约38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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