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董怀禄 于 2019-9-17 22:52 编辑
怀念同学董志忠
大概是8月20前后,我在高中同学微信群中看到许守洁和陈法杰发的消息,他俩看望了一个生病的同学,却不说看的是谁?有几个同学追问,他俩一致搪塞。我当时想他俩在老家工作,和同学接触的多,相互走动也会频繁,看望生病的同学是顺理的,我们这些在外地工作的,只有在群里知道一些同学的消息,这次碰到这两个卖关子,只能一笑置之。 到了8月29日,陈法杰又在同学群里发了消息:“我们上一星期看的同学走了。”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就单独问陈法杰,他回到:“是董志忠。我现在和高中的几个同学刚从他家吊唁出来。” 我脑子一片空白,咋可能呢?我又想多问,法杰说他忙,以后再说。我又赶紧微信董志忠村里的人,回答道他知道志忠有病,前一段在老家住了一段时期,还和他见面说过话,看气色不要紧的,至于近况如何他不知,因为志忠回咸阳了。 第二天,高中同学群已发了一些同学悼念董志忠的文章,我才确定志忠是走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董志忠是我学生时代的好友,和我交往有十几年,他热情、真诚和活跃,办事精干,突然离世,使人有些接受不了。这几天我心里乱急了,只要一闭上眼睛,董志忠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出来,清晰异常。
北社学校又名北小,虽然以后添设了初中,但人们一直这样称呼,学校位于后村,也就是我村,主要招收建陵公社西片的学生。 我是1973年上的小学一年级,正值“文化大革命”开门办学,学校每周抽出一两天参加各种劳动,高年级生去校办农场,我们低年级生在附近的生产队间苗、拔草和抬水等,把学习就没当一回事情,我每学期没有结束,书就成了两半,对不上页面,在书包中乱塞,考试也是走个过程,一般都能升级。到了四年级,恢复了高考,公社每学期举行各级竞考,这下子可惨了。因为西片有十一个自然村,只有后村和北社的娃从一年级开始在北小读书,其它村距离远,娃就近村里上小学。公社举行竞考,北小小学考不过其他的村校,校长在大会上说,班主任在班里骂,弄的我们学生很难受。至今在我脑海里,朦朦还记得老师说“村越小,娃越灵。”四年级结束,西北、南首和南嘴三村的同学和我们一起考五年级,人家三个村基本都连窝端,全部升级,留级多的是北小的。五年级结束,山王、宁家和磨张三村的学生又和我们一起考初中,同样的结果,留级多的还是我们北小,这样我丢掉了好多童年的玩友,也认识了很多别村的娃。 记不清是五年级,还是初一,下午自习课完,在自由活动时间,我和跟着南首的同学去串教室,走进一个高级班,他们和一个低个的同学说了几句话,就拉着我出了教室,并没有嬉闹,我觉得有些扫兴。他们在回班的路上对我说:“刚才找的是我村的挑战,是个稀欠娃,他大是干事的。” 稀欠娃,父母就这一个男娃,至于家里有多少女娃都不算数,尽力的抚养和呵护着他,吃用好,所以稀欠娃一般惯得脾气大。在上世纪70年代,家里有一个人干事,有工资,日子过的自然要比社员好的多,成了村民羡慕的对象。 至此以后,我才注意到了董挑战,个子不高,脸很白,大眼睛,厚嘴唇,上衣总开着几个纽扣,走路很快。他和其他同学玩耍,高兴时仰天“呵…呵…”大笑。我们每次在校园遇见,相互对视一下,互不打招呼,各自走各自的。 我上初二,英语已被列为高考必考科目,学校决定寒假为我们补习英语,由王伏起老师教初中英语第三册,初三和高中的学生已经离开北小,在建中上学,都挤来听课,教室根本坐不下,后面的地铺上都坐满了人。一天中午,我正在写作业,董挑战气喘吁吁地站在我旁边,说“让一下。”便坐在我的板凳头,我本能地挪了一下,他坐下,汗珠子顺着脸直往下淌,对我笑着说,为了赶课他从南首跑来的,我也笑了一下,继续做作业。上课了,董挑战和我共看一本书,跟着王老师读,他的嗓门很大、很粗,音调不高,家乡话筛筛声。课间他告诉我他在读初三,想这一假期把英语补好。 补课总共有15天,董挑战在我旁边能坐4、5次,其它时间他在哪里抢座位我没有留意,肯定他每天来了,因为坐在我旁的人不少,就他学地认真,课余时间手抄作业题。 这是我第一次和挑战打交道,他眼光总是微笑的样子,说话吐字很慢很慢,打消了我对这个稀欠娃脾气大的看法,亲和力很高的。当时我也敬重他,他是南首小村来的,肯定灵,能和学习好的学生交往,我心里很高兴。 我是1982年初考的,那时礼泉的高中已经压缩,仅留7所,相虎、叱干、东庄、昭陵和建陵的初中生,大概有460名,一起考建陵高级中学,录取大约是120名左右,我上了高中后才知道,实际报道上学的不足100名,甲乙两个班。 一次午饭,大家正排队打水,董挑战从高二的教书走出,我身后他班的一个同学喊道:“志忠走迟了,饭凉咧,热面变成了凉面。” 董挑战笑着说:“我到了才下面的。” 排队的好多人都笑了。我这才知道,董挑战应该是小名,官名是董志忠,我以后就叫他官名字。他父亲在公社供销社干事,他不上灶的,和他爸一起吃住。在当时的条件下,每天能吃上热饭,他已经很优越了,而一般的住校生睡通铺,十几个人一排,从家里背馍,一日三餐都是开水、馍和咸菜。 我在高二,星期六放学回家,走完白马山南面,刚过耙子沟底,董志忠骑自行车从后面来了,由于是慢上坡,他下了自行车和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大家上了备战路不久,我们几个要走岔道抄近路,他沿备战路直直地南下。他慢慢地上了自行车,把车骑到坡顶,小心地往下溜。 “志忠,飞车…飞车…”宁家的几个喊了几声。 董志忠回过头来,看着我们笑,也没有说什么,谁都知道大家在开玩笑的。 “飞…飞…”我们一起喊起来。 只见志忠把头给下一低,腰微微拱起,手把车闸慢慢松开,自行车顺着长坡,速度越来越快,风把他的头发吹起,竖的很高,衣服后襟鼓成一个大包,自行车在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啪…啪…”直响,他身子也上下一晃一晃地,活像信马由缰,恣意奔驰。 “啊…美得很!”我们直叫,看着他飞车下去,很远了,他回过头看了一下,见我们还站着,冲着我们一笑。 过了很久,学校举行集体活动,我在操场上碰到他,谈起了飞车这件事,就问:“你放飞车,拉不住闸了咋办?” “我根本就不害怕,拉不住闸了,把车头给东以拐就进了野地,地虚的很,滑不了一些距离车就停了。” “呀,你胆正得很!”我惊讶地说。 “又不是我第一次,冬天没人的时候更快。夜里我都飞过一次!”他斜睨着我说,不惊不咋,又笑了一下,露出两排大门牙。
董志忠上初中赶上第一次有初三,上高中第一次有高三。他1984年高中毕业,他高考预选上以后,已经成了学校的著名人物,成了低年级生议论的对象。我们的高中时代不是人人能参加高考,高考前要预选,预选上才有机会参加,比例很低,大约是十分之三,许多学生十年寒窗,被拒之考场门外。暑假结束了,代课老师告诉我,董志忠很聪明,又踏实勤奋,可惜他未考取,他去礼泉一中补习了。 来年,我预选上以后去县城体检,在街上碰见董志忠,问他县医院的地址,他领我去,路上说他校是前几天单独体检的。 “你体检完了,去中山街吃一碗扯面,五毛钱,不要饿着肚子回山上。”到县医院门口他对我说,便匆匆回一中。 1985年这次高考,他考入西北大学。我有幸考入西北工业大学。
我们那一级,礼泉考入西工大的有11人,其中3个是建陵中学毕业的。西工大和西大隔一条街,门对门,董志忠常过来玩,用他的话说:“你这边乡党多,热闹。” 大学第一学期,快过元旦了,董志忠穿一件蓝布棉大衣,又给我这里来玩,在宿舍门口和我打个照面,我刚要去洗衣服,便给他找一本杂志,让他坐下等一会。我洗完衣服回来,宿舍的几个围着志忠在说话,山东一个冲着我说:“哈,娃娃亲。”原来,董志忠给他们讲家乡的风俗—娃娃亲,他看了我一眼,也不停口,滔滔不绝。沿海发达地区和大城市的同学,在董志忠那里证实了我的老家还有娃娃亲,一石激起千层浪,好奇、新鲜和不解,七嘴八舌,问这问那,董志忠有问必答,我静静地站着,插不上话。我这才发现董志忠很健谈的,口才极佳,把娃娃亲从说媒、交往到迎娶的过程说地很清,几个同舍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从此以后,董志忠在我们宿舍人缘很好,特别是烟台的那两个,每次争着给他倒水。几次,我和同舍其他人抬杠,烟台的那个就说董志忠说来,你们陕西啥是咋样的!我便无言以对,他们把董志忠的观点作为标准来认识陕西的。 第一学期快结束了,我去了西大问董志忠买什么礼物回家,他给我拿出一个纸条,其中有给二弟和三弟买书,我问这是他的啥亲戚,他睁眼看了我一下说:“我的两个亲弟弟,我弟兄三个。”噎得我半天出不过气来,他原来不是稀欠娃!我心里也嘀咕,南首的同学,几年前为何要哄我?后来,在大二的暑假,我在老家路上碰见董志忠拉了一驾子车麦子,去前巷磨面,他确实在家里干重的农活,没有惯养。 可能是专业原因,他学的是经济地里,我学的是应用物理,大三的时候,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实习,每次回来都跑过来给我讲见闻,他在三门峡水库乘船,在甘肃水电工地上当临时监理,替设计院校正图纸等,使我这个只在校园读理科书的羡慕不已。一个星期六下午,他又叫我过西大打乒乒球,男女总共有五六个人,每人五个球,谁输谁下去,欢乐笑语充满了周末,其中一个女生告诉我,董志忠已经是学生会委员,负责组织学生集体活动,特别是分管周六的舞会。我问董志忠,他说是的,并让我不要过去,今晚在西大跳舞。 晚上他领我去西大的礼堂,门口收票的是他的2个同舍,每人拿一个警棒,见董志忠来了都笑了一下,志忠领着我进去,没有买票。舞会已经开始,舞池的人很多,他领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等着一曲完了,他站起来对一个女的说了什么,那个女的笑着走来对我说“刚学,慢慢练吧。”他却消失在人群中,不知在哪里自己玩去了。 下一舞曲开始,那个女的把我拉到舞池边,让我架好姿势,说:“这是《魂断南桥》的《Auld Lang Syne》曲,慢三,看我脚,123…123…跟着我的脚步走。” 这是我第一次跳舞,听不准舞点,手脚不灵,踩到人家脚,她皱眉笑了一下,还是耐心的给我讲,我头上的汗都出来,窘的实在不行,就说“算了,算了。”松开她,急忙坐在凳子上,向四周一看,大家都在跳自己的,没人注意我。那个女生又坐在我旁,介绍一些跳舞的知识,我听不懂,也不好意思让她坐着,示意她和别人跳,她说没有关系,就当是休息。 舞会快结束了,董志忠过来,脸色微红,额头上汗渍渍的,笑着对我说:“咋样?” “他整晚没有跳,光看的。”那个女生急着说。 “看,这样练,”他手背起来,昂首挺胸地跳动,“彭嚓嚓…123…彭嚓嚓…”说的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那晚,我回西工大的路上,第一次发现路旁的彩灯闪着漂亮的柔光,微风像那个舞伴的呼吸,轻轻地拂面,吹地我脸颊发热,西安浪漫极了。 到了大四,我三步和四步基本会跳,去西大舞会次数就多了。继续教育学院的一个乡党也常过来,董志忠领着我俩进去,我每次都能找到初次相遇的那个女生。现在仅记得她姓李,锦州人,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了。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太原。大家都忙着收拾行李,把不要的东西都丢弃,整个学生宿舍大楼垃圾铺地,凌乱不堪。董志忠过来,说他工作在咸阳,自己分两次可以把东西带过去,又逐一看了我随身带的毕业证、分配证和户口等,他急着要回去送外地同学离校,我把他送到校门口,就此做别,结束了我们的大学岁月。 我工作后一般是过年回到老家,见过董志忠几面,他也来过我家几次,都是开始工作,讲的都是些笑话和社会传闻。以后我过年不回来,在秋收的时候回来,就再也没有见面。但我的母亲会告诉我一些董志忠的消息,因为我和董志忠是属于一个大村子,同族同宗,分成两个大队:北社和后村,南首是北社的一个生产队,相互距离较远。我母亲知道我俩好,留心一下很容易得到他的消息:他创办了房地产公司,在咸阳盖了好多楼房。后又任一家西安地产公司的总经理。我内心感叹,他工作有成就,自己打拼,在社会上已经博得了一席之地,比我这个专做技术活的强多了。我每次路过咸阳,感觉情更怯,不知见面如何开口,也没有特意去找他,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最近一次见董志忠是2013年春节,他来我村蔬菜超市为父母办年货,不知道地方,他和妻子驱车先来我家,正好我也在,坐下来聊天,他最大的感慨是我们年轻的时候自负和高调,带着天之骄子光环,几十年打拼下来才知道自己平凡的像田地的土块,和别人没有一点差别,商场上谁还验文凭呢?他佩服的几个老板没读书,往往是仅会写名字的,但办事绝对干练。他还说他现在最大的爱好是登西安高楼,在楼丛中辨认哪个是自己盖的,和周围的楼做比较,“山外有山楼外楼”,下次他要盖更高大的,遮住他们的楼,说的我俩哈哈大笑。他最大的愿望是把老家的房子翻新,退休以后回来养老,图的是空气好。他妻子看了一下手表说“中午饭要包饺子,还没有剁饺子馅。”提示他快走。临出我家门,他给了我父母一包茶叶,让我年后一定要去西安,再找几个熟人好好地喝一盅。我带他去村里超市,他买了:白米、珍子、大肉和青菜等,塞满了行李箱和后座,拉回南首。 过完年,我和几个务工的拼车回南方,擦西安边而过,相聚的事谁也没有提起,也没有打电话,各自忙各自的。 谁能想到,我现在得到董志忠的消息竟是如此呢?他就这样快地撒手,离开了他所有的一切。我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缓冲,才能从惊厥中醒过来,去正视这个事实。董志忠比我大一岁,今年54岁,正是人生收获的季节,将要享受自己奋斗的果实,熟料他英年早逝,使人扼腕痛惜,悲伤不已。 董志忠一生在盖楼,把自己的心思倾进大厦里,耸立在西安和咸阳,庇护千家万户,他现在走了,泛起的涟漪仅仅在我们这些亲友的心里回荡,很多人知都知不道,一生平凡的再也平凡不了。然而,我们这个时代再咋样辉煌,再咋样飞速发展,难道不就是像董志忠这样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用自己的双手建设起来的吗?他们活的时候热爱劳动,流血流汗,突然离故,没有拿任何东西,两手空空,把毕生创造的一切留给了社会,难道这不是伟大的所在吗? 董志忠,我在呼唤你,你一生好好地活了,于亲友无愧,于社会无愧,即使短暂,也是永恒;即使平凡,也是高尚的;做平凡人一生心里踏实! 夜,已经很深了,南国的秋天还是满眼翠绿,湿热难熬,我追忆故友,心也回到了故乡,白马山南坡上,野菊花已经开了,一簇一簇地金黄,董志忠曾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经过这里去求学,去外面创世界,如今他的魂魄肯定回去了,已经寄存在家乡的山水间,这是一块能让游子永久睡眠的土地,志忠,安息吧! 夜,喧噪地厉害,窗外还是车水马龙,我躺下不能入睡,轻轻地起来打开电脑,找到《友谊地久天长》的mp3播放,泪水已经顺着我的眼角流下…
火石 2019 09 03夜
作者简介 火石,男,汉族,生于1966年06月04日,陕西省礼泉县建陵镇后村人,1989年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应用物理系,现于上海某单位工作,高级工程师。爱读书,好文学,希望通过文学来弘扬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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