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3-8 11:46 编辑
我所在的山区小县,县虽小但东西南北饮食迥异。就说早餐,东路人常吃苞谷末糁子,南路人以苞谷面散面饭为主,虽说也吃苞谷糁糁却是稍大颗粒的苞谷瓣瓣,配了黄豆瓣或其它杂粮煮熟了吃,貌似八宝粥或腊八粥的。西路人既不吃末糁子也不吃散面饭,而是喝面茶,实际是茶叶和调料水熬成面糊糊放了核桃仁、豆腐丁、肉丁等各色佐料,就着馍馍吃。北路产米,早餐以稀饭居多,但也有间或喝茶吃馍的。就全县而言,由县城向四围扩展,距县城越远早餐的特色越是明显。 我是生在南路的,从小吃了四年的散面饭后举家迁到西路。奶奶、母亲俱是地地道道的南路人,但由于入乡随俗和乡俗难改的缘故,我家的早餐在很多年都保持着西南兼有的风格,时不时的面茶和散面饭交替着上桌。 西路人把面茶叫罐罐茶,因为茶汤是在陶土的罐子里煨着火塘熬制而成的,也许是火塘里熬的缘故,当地人不叫熬茶,叫烧茶。但到我小时候的时期,人们已经开始在铁锅里熬茶了,原因大概是生产生活的节奏快了,嫌罐子里烧茶太慢,尤其是找了许多帮忙干活的人来,烧上半天的茶还有人嘴唇沾不了碗沿。记忆里也有在院场里生了很多的火堆,煨上好多的罐子来烧茶招待帮忙人的场景。但终归是费时费事费力,大部分的面茶终于还是用铁锅熬了来喝,只有少数的老太太依然保持着罐罐烧茶的习惯,当然,这种习惯时至今日也还是有的,只是比起过去,也许是绝无仅有的了吧。 只是那时的老太太烧茶,据说仅仅是个人爱好,与家里的早餐没有直接关联。说是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着火塘,烧着大铁皮茶壶,鼓捣着小罐,旁若无人,自熬自品,自享其乐,除了家里最小的孙子,别人是定然无份的。我并不全信,至今也没有搞明白。也许因为我家是吊庄户,距山下的庄子较远,很少去庄里走动,也或许是因为我小时候比较乖巧听话学习又好,呵呵,所以我到很多家里去人家都比较喜欢我,家家老太太烧的罐罐茶我大抵都是能喝到的,说实话,很香,由是过一段时间便会央着奶奶给我烧了来喝。 西路人有个说法,说每年过年的大肥猪全都在罐罐里煮了,意思是烧罐罐茶非常费材料。那时期我家的境况并不好,只是奶奶宠孙子是人之天性吧,每次奶奶都会把一只黑黑的、半大不小的陶土罐子煨在红红的火塘里,放上油,炒了茶叶,加上藿香、鸡屎藤等调料,熬了水,搅成面糊。没有肉丁、豆腐丁等更多的佐料,奶奶就把收藏了很久的核桃拿出来,埋在塘灰里烧,等到烧熟时,用火钳夹出来,放到火塘边的青石板上,用了小脚去踩。或许是奶奶的鞋子太旧了,鞋底子磨得很薄,常常是核桃嵌在鞋底上,甚至是烫了脚跟。剥开核桃,奶奶会用双手将核桃仁揉碎了调到茶汤里。茶虽然简单,但我一直觉得奶奶的茶并不比地道的西路老太太的茶烧的差,也正是这样简单的饮食伴着我渐渐成长,我甚至觉得这简单的饮食可以培养一个人简单的性格。 后来在西路工作,有一年到青泥河权力村指导秋播生产,天气阴冷不慎感冒了。农家大哥把我邀到家里,说是要给我熬兔耳茶治感冒。我甚是好奇,便和同事去了他家。农家大哥把一只小小的蛐蛐罐放到火塘里烧热,放上少许猪油、核桃仁、地胡椒,调上面粉,直接熬成茶汤,放上盐让我喝。烫烫的茶汤非常适口,香、辣、冲、醇,说不出的好来。最为神奇的是,仅此一喝,感冒当下便痊愈了。后来,我调离了西路,虽说老是想念兔耳茶的美味,只可惜遍问身边人士竟没有一个知道何为兔耳茶的,更没人会熬制,我恍惚中有了武陵人误入桃源仙境的幻觉来。 再后来在西路搞社教,住在药木院村的一个老太太家。老太太早中晚都要用蛐蛐罐烧炒青茶。将罐子烧热,放上油、盐,将茶叶炒了,掺上水烧开,滗到小瓷盅里有滋有味地品。老太太时不时地招呼我,我看得眼馋便喝了几次,非常的有滋味,只是没想到这东西容易上瘾成癖,社教完了的那年冬季,我竟然在家里喝自己亲手烧制的炒清茶过年,被父亲笑话了很久。 奶奶走了,时常熬茶的便是母亲。父亲走了后,母亲一个人住,我得了空便会回家,有时候刻意的让母亲给自己熬茶,茶依然适口,只是看着母亲忙忙碌碌的身影和渐次满鬓的白发,我忽然觉得,母亲锅里熬的除了茶汤,还有那逝去的岁月和温暖的时光。 不知从何时起,县城里有了不少的卖茶人,生意自不待言的好。妻子是东路人,不太熟悉和习惯熬茶,我便去街上喝,时常不吃馍馍只喝茶。街上的茶油多、佐料多,却没有家里的茶香,更没有一丝的乡土气息,倒是显得贵族化了许多,或者也可以叫着土豪吧。这样的茶,喝得久了,我竟然胃上反酸,十分的难受。说与卖茶人,卖茶人笑着说我不会喝茶。我辩解说,我喝茶的历史可能比你做茶的历史悠久,再说你看那些拿着筷子、勺子捞着佐料吃的人才是不会喝茶的嘛,我怎么会呢!呵呵。只是私下里想想,也觉得纳闷。后来去同事老家玩,同事家在西路,自有熬茶的传统。丰盛的佐料,香酽的茶汤,我吃得口滑,一连喝了四碗。还有一次去城北的干水磨村,村书记的内人在火盆里用不锈钢的茶缸给我们烧茶,茶非常的香,单茶汤不放佐料就让人爱不释口,我也是一连喝了好几碗。只是这两次喝茶,都让我胃上反酸了很久。去医院查,胃好好的。 朋友讽刺我是时位之易人,说环境变了连家乡的茶都不会喝了。我笑笑,我心里明白,我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我只是适应不了当下的阳春白雪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