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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窝子中爱亦无声
作者：汪平 ​
我叫胖伢，很早以前父母就丢下我走了，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是没人喜欢上我的，但那年，我把英姑娶了进来。 英姑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女孩。 英姑和我一样，都是独生子女，她父亲多年前因车祸死了，她娘带着她过得很艰难。 我勤劳本分，从十四、五岁的时候起，我父母都过了，我就是一个人独自地生活。在学校，我的成绩很好，在班上经常是前两名，但成绩好，我不能当饭吃。父母死后，为了生活，我只好依依不舍地走出学校的大门。 英姑和我住在一个村子里，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小时候我们是伴侣，我喜欢她，但她只是把我当玩伴，喜欢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走，不喜欢的时候，就像一阵风一下子就吹走了，无影无踪，我找也找不到。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告诉她我要去南方了，她说去吧，离我远点，发财了，别忘了来看我。丈母娘则说，胖伢，去吧，冇爷冇娘，比我家英姑还苦，英姑还有个娘呢，你好好地存几元钱回来讨个老婆吧。 我自然发不了财，但我知晓世道的艰难，只好节省地过，几年下来，还是小有结余，把父母留给我的瓦房推了盖上了两屋的楼房。丈母娘对英姑说，你看胖伢，和你同年的，还冇爷冇娘，把楼房都盖起来了，你呢，还只知道吃娘的白食。其实，我知道英姑是喜欢谈恋爱，喜欢上谁就跟上谁，有几元钱，都和男朋友一起花了，我很喜欢她，但不知道她喜欢过我没有。 再过两年，我又存了一些钱，但英姑交友不顺，在找私人医生打胎时导致大出血，只好住院治疗，丈母娘打电话向我借钱，我二话没说，就寄了两万给她。丈母娘说，胖伢，谢谢你，我英姑的命是你救的。 这年回家，丈母娘为了酬谢我，叫我去她家吃饭，英姑也在家中，丈母娘说，胖伢，你从小就勤劳、善良，是个成家过日子的好男人，不像我家英姑，好吃懒做，所以，她至今一事无成，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英姑嫁给你吧。 我从小就喜欢英姑，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乐意帮她，哪怕她是在拿我逗开心，我也喜欢为她去做，我只要看到她开心的笑脸，我就高兴。英姑却说，你敢娶我么，不怕我整天刷你呀？我说，你从小就刷我刷到大，我就是你刷大的，你做我老婆了，你想刷就刷吧。 英姑和我结婚的那晚，她要我帮她洗脚，我捉住她的玉脚洗了，她把我当马骑，我让她骑了，揪住我的耳朵转圈圈，我也让她转了，要我扮小丑我也扮了，这晚，她让我做了许多我们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事情，丑角都是我，我都乐意地做了，最后她说累了，要睡，不准我吵她，我就坐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她，这是我第一次可以近距离地接近她，所以我很珍惜。她醒来，问我怎么不睡，我说你玩累了，怕弄醒了你，她揪了下我的脸，这才把我拽进了被子里。 这一年，我在家，没有出去上班，经济来源断了，以前存下的钱像塘里放了的水一样，瘪了下去，手头有点促襟见肘，我只好省，但英姑省不了，她喜欢吃，喜欢喝，喜欢穿，喜欢玩，在出去旅游的时候，傍上一个帅哥丢下我便走了，我怎么苦苦地留她都劝不回来。她说，胖伢，我是一阵风，是个懒散惯了的人，你养不起我，还是让我走吧。她说完，风一样飘然而去。 丈母娘也出去找她，但她死不回来，拽也没用，等她回来的时候，已是挺着一个足月的肚子。这时候，我已在外面上班了，丈母娘打电话给我，说英姑回来了，要我回去。 英姑就是我的家，家在我就回来了。英姑也是我老婆，这个孩子自然要跟着我姓，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就像我喜欢英姑一样，不许丈母娘看轻了他，丈母娘要是对孩子指桑骂槐地骂英姑，我就和她急。英姑见了，抿着嘴笑，说，娘，胖伢向着我呢，你白生哪门子的气呀？ 孩子一岁后，英姑丢下小孩，又像一阵风，飘然地走了，这次是跟着一个有钱的人走的。丈母娘知道找她也没用，只好骂骂咧咧地骂了她一顿，便收拾起东西来到我家，一心一意地帮着带外孙，从此丈母娘就住在我家了。我说，娘，她是一阵风，跟着我受不了苦，想吹哪就吹哪，随她去吧，这里永远是她的风窝子，她在外面没地方停留的时候，会吹回来的。 英姑一去，几年没回，连信也没有，她这阵风吹遍了东南西北，就是没有吹进家门。 因为有丈母娘帮着带小孩，所以，我买了个三轮车，在外面卖点小货，挣个钱可以养家。 小孩上幼儿园后，丈母娘却中了风，我把丈母娘送到医院时，丈母娘的四肢已不能动弹，吃喝拉撒都要我服侍，每天最少要帮丈母娘洗两次身上。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女人的身子，第一个是英姑。我第一次帮丈母娘洗的时候，毕竟是母婿之间，让我很尴尬，但我不为她洗，谁帮她洗？谁没有个老，老了就像个初生的小孩一样，谁不把屎把尿？瘫痪的老人就是个小孩，我只好把丈母娘当小孩，每天为她把屎把尿。 丈母娘出院后，见我既要服侍她，又要带小孩，还要养家，要我去把英姑找回来。我说，娘，你还不了解她？我也不知道她这阵风吹哪里去了，你就安心养病吧，她知道有这个家，会吹回到这个风窝子里来的。丈母娘流着眼泪说，只亏了你，名没名，份没份，每天喂我不说，还要服侍我这个不是一身屎就是一身尿的人，人家的亲生闺女也不如你呢。 其实，儿子也不愿意到他外婆那里去，每次去都要捏着鼻子说她那里臭，老人的屎尿和小孩的屎尿毕竟不同。 从此，为了服侍丈母娘，我出去卖货不能跑远了，每天必须按时回来。 但英姑一去几年，了无音讯，这阵风不知道吹哪里去了，儿子也在上小学了，丈母娘的心里却越来越黯然。 儿子找我要娘，我说你娘明年就会回来呢。丈母娘听了，却在哽咽流泪。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英姑，她来到我床前，说，胖伢，你养了我儿子又服侍了我娘，你怎么那样傻呀？我说，你是我老婆呀？但我说完这一句，她就不见了。我爬起床，满屋地找，只找到一地的寂寞，这寂寞伴我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一年，风吹进门来了，但我几乎不认识了她。她进门不喊娘，不叫儿，却有点神经质的样子，见我就找我要烟，我没烟就问我要钱，她抢过钱就跑出去买烟去了。我一看，她这是一个吸毒的人了，并且还毒瘾不浅。我的天空，一下子布满了沉云。 这沉云是她这阵风吹进来的。 她毒瘾发作的时候，烦躁不安，时冷时热，上呕下泄，肠胃不适，浑身疼痛，失眠萎靡，眼泪汪汪，鼻涕直流，精神受不了的时候，打儿子，把她娘从床上拖到地下，满屋里找钱，找不到钱，便抱着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 儿子问她是谁，我说是你娘。儿子说她是个疯子，不是我娘。 她是儿子的娘，也是丈母娘的女儿，还是我的老婆，更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我只好把她关在房中，有时她控制不了情绪的时候，我还用链条把她拷住，然后像服侍丈母娘一样来服侍她，她哭我也哭，她叫我也哭，她发狂我还是哭，我就抱着儿子坐在她的身边，有时把丈母娘也推在她的身边，让她更多地看看瘫痪多年的娘。 丈母娘说，把她送到戒毒所去吧，我说，不了，她这阵风刚吹回来，我不想让它再吹跑了。 于是，我什么也不做，就整天陪着她，抓我、打我、骂我，我都由着她，直到她累了，睡了，她这阵风停了，我才抽空休息一下。 一个星期过后，英姑的精神虽然极度萎靡，但毒瘾好多了，她向儿子招招手，儿子还是说，你是疯子，不是我娘。我听了，在儿子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我从没打过儿子，这是第一次，我不允许他亵渎自己的亲娘，儿子黄豆大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抱过儿子，抹去他的眼泪，说，疯子也是你的娘，你最亲最亲的亲娘。 英姑听了，看了看她自己的娘——我的丈母娘，说，胖伢，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我放下儿子，走过去抱了抱她，说，英姑，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你的天啊，我为你安了个风窝子，你这阵风怎么吹，都在我这个天空里，你把娘吹掉了，把儿子吹丢了，但你总会回到这个风窝子里，我怎能不管呢？ 后来，英姑在我的精心护理下，精神慢慢地好多了，有时还能帮我一点小忙，只是我一天二十四小时还不能离开她，我怕她在毒瘾的作用下，依然一阵风似地吹走。我帮丈母娘洗身上的时候，我叫她帮着打水、拿衣服，但她闻到她娘身上屎尿的异味，居然像毒瘾发作一样翻肠搅肚地干呕起来，我只好扶着她走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英姑问我，胖伢，你咋会帮娘洗身上的呀？我说，你是我老婆，她是你的娘呀。她又问，你怎么就不怕她的脏呢？我说，我就像带儿子一样，我把她当小孩，天天为她把屎把尿。英姑听了，翻过身，抱住了我的脖子，默默无语，我感觉到有泪水掉落在我的脸上，暖暖的，流过了我的心膛。 儿子不再怕他娘了，英姑牵着儿子的手，送他上学，接他回家，儿子给他的那些同学说，我有娘了，我娘回家了。英姑的脸上漾起一朵久违了的桃花般的笑靥，比阳光还灿烂。儿子说，爸，我娘笑了。 后来，我问英姑，你还会不会走呢？她说，不了，我原以为你把儿子甩给了娘呢，谁知儿子和娘都让你辛苦了，我是你老婆，我哪也不去了，就在你这个风窝子里，要你把我像小孩子一样带。 我抱住英姑，亲吻着她妩媚的脸，那不知趣的泪水，像一绢细流，暖住了两个人的心田。 我们面向阳光，一阵和风吹来，温暖了我们两个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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