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下李说 于 2015-3-9 23:10 编辑
已是春色漫漫了,夜里却落了雪。 这雪不大,雪花儿慢悠悠的,不见有飘舞,总是直线儿的落下。雪很轻,也很柔软,落地就化,地上就全是雪的水。水滋润着土地,到处潮潮的,就像春雨。常说春雨贵似油,这场雪就来的好,因为它不冷,是暖雪,又柔润,自然就好。它会平添春色,让万物速速复苏的。 仰望天穹,透过那灰蒙蒙的雪雾,让我却看到了另一场雪。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场雪。我们一群孩子,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突然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下乡到陕甘边界的黄土高坡里,过着农民的生活。记得是第二年春上,地里的麦苗儿已经返青,农民望着这绿绒绒的田地,满心喜欢地说:但愿今年有个好收成,让人能吃个饱肚子。我们也满心欢喜,因为我们也将会吃到自己种下的麦子了。 那夜,起了北风,窑门上的铁栓儿整整响了一夜。天要明了,我们窑顶上那眼天窗就意外的亮,忽儿一阵北风,有雪花从那天窗飞了进来,竟然落在我们的脸上,冰凉凉的,有人就叫:下大雪了! 这雪真的很大,是从后半夜下的,当我们打开窑门时,那雪已有了半尺,墙头上迎风的地方,雪已经厚厚的一尺多高。雪花儿是密密匝匝地直往人身上裹,我们开了一条通道,又在院里堆起一个雪人,嵌上两枚扣子,半个核桃皮,那雪人儿就对着我们在笑。大家都极其兴奋,尽管我们也快成了雪人,连眉毛都结出了冰花,可那股欢乐让我们不觉寒冷。我们长过了十七八岁,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大的雪花,我们长大了嘴,从空中一个又一个地去接那飞来的雪片儿。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都兴奋不已,走出院子,顺着原坡往上爬,我们几乎是爬上了坡顶,身后就留下深深的雪窝。村人都守在了热炕上,我们却在风雪里畅想。眼前的黄土不见了,偌大的黄土原也不见了,河川对面的山原,只能看到斑斑驳驳的土皮,天和地的差异几乎消失,满天的风雪浑沌为一团,分不清天是在地上还是地在了天上。唯独能够辩清的,就是立在雪窝里的树,黑漆漆的在风中摇晃。 我们想顺着路走,可路是看不到的,只有当脚踩了下去,感觉到松软才知是走到一片地中,记得这里正是那绿绒绒的麦田。我们拨开厚厚的雪,那嫩嫩的青绿竟随着我们的手折断了数叶,我们想这雪犹如棉被,盖着它将会是暖暖的吧。我们的天真就如同这轻浮的雪花,终究是要融化的。 这场风雪持续了近十天,越往后,雪就小,风就大,又夹杂着冰冻的雨,整个山原快成了一道冰川,路上都开始有了亮晶晶的冰面,北风呜呜的响,响到了人心里,浑身不由得就颤抖。 终于见了太阳,那已经是十多天以后了,雪开始消融,风却不驻,阳光下,脚踏在路面上就喀嚓喀嚓地响,那麦田里,青绿的麦苗儿全裸露出,但不青绿了,发出一种晦暗,像用热水烫过一般,叶尖上都挂着冰珠,亮晶晶的在晃动,但那不是一种欢欣,而是颤抖,瑟瑟索索的抖动,像人在哭泣。 许多村人都蹲在地头里叹息,而我们并不知这会带来什么,依是安然叹景,感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那里能想到,这场倒春寒,这一场风雪竟然是一场灾难。麦收时节,这场灾难便得到了验证,亩产减了六成,农民辛苦了一整,一场风雪就让你化为泡影,就是收下的颗粒,也瘦弱的碾不出面粉。这场灾难便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二三月。 那是一年中最饥饿的日子,阳光依然是灿烂的,每天东出西落,黄土坡里已经开始有点暖意。有狗儿在那里跑动,那可是一只瘦狗,痩的不成狗样的痩狗,皮毛是土黄的,而皮毛下面却包不住骨头,能看到肋骨是一条一条的,脊梁就像一根铁丝搭着一张黄皮。狗是边走边寻找吃物,摇的尾巴都那样无力。 牲口圈里有着牛和驴,牛站着,嘴里老在反刍,驴却卧着,怎么都不起身。有人来拉驴,圈人便丢出一句话来:你能拉得走,就去用吧。来人就怎么拉它不起,几人就用椽子将驴抬起,可走不到几步,驴又卧了,就再也抬不起。圈人便说:麦草都喂完了,驴是饿的。 这灾难对人就更为凄惨,家家都省吃省用,精打着如何熬到麦收。也有断顿的,断顿的便是村人说的那些懒汉,平日不攒工分,少分口粮,这阵子只好挨冻受饿。有人就流浪乞讨,有的去了煤矿,也有拖儿带女的就等着往死里饿,挖野菜,煮黑水,没钱买盐,一段时间过去,人的脸都肿的比头大,像一个透明的蚕茧,可怜那几岁的孩子,硬是爬在炕上不愿下地。 这种灾难让我们饥饿了数月,饿的天昏地暗,实在扛不下去,便回城避难去了。 在那个贫穷的年月,一场风雪便使贫困加剧,甚至家破人亡,这便是天灾。而灾难的深重程度又与人们的贫富相关,生活有裕了,那场风雪就是一道风景,而那时的人们,只有裹腹之念,从何能看出风景呢! 又从那场雪回到了眼前,得知我的那个家乡如今再也不用犯愁,有钱买粮买油买菜,有电有水有了电视。雪,就叫它下吧,人们不再有忧愁日。 我从天空中收回了那段思绪,雪花依然悠悠地落,落在地上,潮润润的,很是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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