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耀锋 于 2015-3-12 17:08 编辑
年里乡间 张耀锋/陕西西安
绚烂的烟花上演了春节落幕的璀璨,日子在年中聚合,年在日子中湮没。年龄越渐长,年便成了一种焦虑性的节气,要回顾过去筹谋来年,要向长辈“述职”,要给爱人安妥,喜忧便全显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孩童时,每近年关,一身朴素的新衣裳,亲戚们给的压岁钱,平日里轻易吃不到的美味都成了幼小心底的渴盼;年三十的晚上狼吐虎咽的撑下一肚子,便遵照长辈的叮嘱,把那些零碎的压岁钱放在枕头下就进入了蜜蜜的大年梦,农家把最朴实的释义还原给了孩子。初一凌晨,鸡鸣刚过,村庄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开年的第一阵鞭炮声,炊烟袅袅,农家的饺子就早早下进了锅,紫青色的黎明浓浓的包裹了祥和的村庄。小时候的印象里,农家人早耕夕归,朴实殷勤,和睦为善,村头的涝池里总泛着那一汪清清的洼水,田野葱绿,生机盎然。一派惬逸的乡村景象。 新世记的头年我离开故乡南下去了都城工作,离开乡土的十余年间我仍然是不断的回来,世事悄然推移、景象也是愈渐苍桑。村上同族的老人仅剩了四个,成为全村最年长的人。八爷还是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在村子里转悠;十爷仍是闲不住,屋里屋外的忙活、古稀之年扛了锄头还上地;十婆前年摔倒过一次,行动己不大便利,站在跟前半天也认不出了人。父辈一代也相继进入了六七十岁的暮年,常年的操劳使他们的容貌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自然变异下的各类现代病悄然的侵入了这片远离城市的高原,每次回来不是听这家有人脑溢血病瘫、就是那家有人患癌终将不久。一零年的冬天,全村连祖母在内一共过世了六个人,丧鼓冥号,哀泣不绝,成为村上有史以来最为沉痛的一个寒季。隔巷的一个婶娘,在为服役探亲即将返回部队的儿子冬里烧坑时,蹲下去再就没有起来,丧事上的唢呐班看着哭倒在地上的父子吹不出了曲子,悲恸的情景惹得一院子人抹泪。这个冬上,村上又接连去世了四个人,上村的一个婆婆前一阵从坑上摔下来,送去医院最终还是拉了回来,瘫在了家里度着不多的残日,儿女们也开始忙着为老人张罗后事。 如今、村中的年青人大都生活在了城市,先后在外买房安了家,有的把父母接走过活,有的整家迁移,屋里的大门常年就挂了锁、门口生满了青草。曾经的韩家巷子,住着村上多数的富有人家,户数居多,而今也是冷冷清清;下一辈的孩子遇见了却己完全隔生,需问起门户才能辨知。曾经有过上百学生的村小,校舍闲置、荒草遍地。村上的孩子有的跟随着父母去了城市,留守在家的几乎都由大人陪读,去了塬下镇上的学校。人力的减少加之经济意识的驱动,近些年乡亲们己不大在士地上再去做过多的投入,仅留着塬上平整的主粮地和农机可以进入的偏坡地做为秋种。农忙时节又全都是机械化耕种收播,没有了旧时热腾的场面。那些以前用作碾打的场地殷勤的人家开做了小片地种上了秋物、剩下的就长满了连片的荒草。 年上我去了昔日的前村,这一带曾是村上最早的居住区,有老的土窑,也有后来建成的砖窑。八十年代起陆陆续续都搬到了后村,仍然延续着砖砌窑洞的宅院形式。走上村边的高处,前村己俨然一片荒芜,像一幅失色的旧画。幼时曾住过的两孔土窑洞已经被塌土掩埋,完全看不出了当年的形状,草木繁茂,难辨儿时常走的几处小路。沟崖边的那棵老槐树还在,但上下加起来却不足了十户人家。空旷的沟壑边错落的分布着当年那些大大小小的土窑孔,像一个个硕大的瞳、默视着这里的一切。远近传来野鸡嘎嘎的鸣叫,空灵而回荡,脚下欢腾着跳跃的蟋蟀、间或蹿过一只田鼠,一种生息的终结却衍生了另一派生机的盎然。我循着旧路走上了前村的村口,那个村上的贫户,依旧独自守着那两孔老窑洞;王家,全村唯一的兽医,屋子也荒了,门上的蓝漆斑斑驳驳,昔日套拴牲口的那个铁架子还在,但没有了昔日的光亮,小时候它是立在旧村委会院子里的、我们一伙男孩子常在上面攀爬玩耍。村口两边放置的两尊石狮被高高的草围着,眼角下有风吹雨蚀留下的锈迹,站远了看,像是在悲嚎而泣。 我站在老村的村口上,原野间漫着夏凉的风、东塬的山顶一轮满月己悄然升起,黄亮亮的映出一野清晖,回望眼下,这方旧年里颇具秀丽的村落却再己寻不见了踪影。世风不可阻挡的刮进了乡间的每一条缝隙,地在荒废,人在出走,村路修平整了却人迹稀少;多了时尚,少了素朴,生活跃进了寥落薄情却在弥漫。留守在故土上的老人们常年守着一份清冷,像一棵棵供以栖息的树,成熟的季节鸟儿纷纷飞出了巢,树便成了风中摇曳的枝干。
多年来,每近年关返回老家心情总是莫名的沉郁。就常常在想,难道我的故人亲人就这样很快要消失吗?这个老村也很快就要消失吗?或许它以后会像旱季里的果子愈发干瘪,又或许像塬畔的野花愈开愈艳,但我知道,故乡以后的景象对于自己将会越来越遥远。在我走入都城后的若干年间,老家近有一半的人家以更阔绰时尚的厅间房纷纷移居到了公路边,最早感获着塬野上温润的季风和头一缕阳光。房间里没有了土炕,全是瓷片贴就的新式小炕,房顶架起了太阳能热水器,厨房里接通了自来水,卫星电视把这个世界上所有新奇而鲜活的信息有声有色的展现在了老家人面前。物质生活今非昔比,但困惑依然,实现旧宅里的理想之后,却发现理想仍在远处。获得的同时,丢失了什么?不仅仅是对旧宅的牵念。
国家朝向强大,农户向望富足。就在进入新的世纪以来,国家的向农政策像春上的艳阳暖和着农人们的心头,养老、医疗、退耕还林等各项政策纷纷扎地落地,令人鼓舞和欣喜的局面近些年也如同一幅全新的画卷慢慢的铺展开来。老镇被规划为工业园区、试点移居工程和保障房建设如火如荼。南方的企业家也瞄准了本地的发展契机,纷纷投资建厂,村下的坡塬三四年前就建起了一处大型环保建材厂,常有本村的人下塬去哪里上班。乡亲们在这个举亲团聚的热闹节气里谈论着形势,憧憬着未来,新世纪的改革洪流将农人们美好的愿景汇纳其中,随着时代的潮动汹涌前行。 身在异地,多年的城市生活渐渐抹去了那些遥远的印记,故乡,在年岁更迭的脚步里如我一般悄然老去。故乡,我生命的摇篮,我感激着故乡孕育了我的生命,滋养了我的成长。我期待着这片黄土地的华彩蜕变,走多久,行多远、这方乡土始终都是自己心中的一方精神故园。我把这浓浓的乡情酿成一壶酒,珍藏在华年、任岁月流转、让这份醇浓永久弥香在我葱郁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