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米饭 于 2015-3-12 16:34 编辑
现在拾起的,是我对她的最初的印象。 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老师,也是母亲小时候的老师。 有一次,我拿着作业本来到讲台前,她看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伸出一个手指头,狠狠的戳了一下我脑门。我向后倒退着打了几个趔趄。下课铃响了,她站在教室门外。等我出来的时候,把我垂下来的头发往脑勺后面捋顺了一下说:回家好好多写几次吧。那时候,她已经快退休了,她是严厉的。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她也经常到我家窜门,并且和我太奶奶以及母亲关系很好,像知己的亲戚那样亲切和善。我和妹妹都叫她婆婆。白白净净的她做了一辈子教师,印象中她一直是整齐的短发,干净的月白衫子,丹青蓝的裤子,黑色布鞋。
她也是命苦的人,听说当年日本侵占东北的时候,新婚夫婿被抓壮丁时打散了,同时日本人也住进了他们院子里。最后能走路的人都逃了,她几经周折才到陕西,带着遗腹子又嫁了人。 这些都是太奶奶讲给我的,估计她的夫婿已经不在人世了,家也没有了。 是呀,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在一个沦陷到痛苦深渊的日子里,有多少生命可以存在,又有多少人,生离死别之后还能重逢 其实很多的东西用文字来拾取,显得单薄且苍白很多,也往往会觉得力不从心。 记得一个夏天的夜里,我们一家人坐在门廊下的青石板上,摇着蒲扇乘凉。有晚风凉爽的吹过,送来槐荫树上细碎的,白白的清香,像是轻快的小雨点飘落下来。蔷薇在一角静静开着,还有夜来香,以及爬在篱笆上的牵牛花蔓藤。 当时我好奇地问起那年日本人住进他们院里的情景时,她脸上是淡淡的娴静。月光照过她银白整齐的短发,眼眸和善的她望着夜空,给我们讲那时候的事情。有时候,她脸上也有浅浅的喜悦漾过眉梢,语言会随着笑意欢快一些。我想,此时的她是一个愉快的孩子,一定看见了她的家乡,她的闺床,她的亲人都在院落里闲谈,都在田埂上收割大豆高粱。 她的遗腹子是哑巴,人到是机灵的很,后来也结婚生子了。听太奶奶说这个孩子先前是会说话的,三岁时发烧耽误了病程。 时光荏苒,朝花夕拾间,转眼就到了八十年代后期。 有一天忽然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婆婆的夫婿,竟然在分开近半个世纪以后找到了她。也说是现在定居在台湾,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自从允许台湾到大陆探亲以后,才辗转反侧,多方打听得到她的消息。 她带着他的孩子,与他,与分别半个世纪的故土见面。 有几度岁月,经得起蹉跎。有多少人,值得深念。自是历经沧海桑田,看尽万家灯火之后,总会有一个人在心灵深处栩栩如生,惹来念念不忘的春花秋月何时了。
婆婆的故事,就像一个人的人生留白,走到最后,总会有一个属于你的答案来接纳。生命就像一颗凛冽在旷野间的树,寂落苍穹,百年孤独。但只要心生意念,会有风带来远方的草籽,脚下青草离离,冠上鸟脆莺啼。留白深处,总是收藏着一朵花的婷婷楚楚。那是豆蔻的清婉,是锦瑟年华里的蒹葭苍苍,是看似无缘却深情的人生若是如初。 婆婆回来了,带着她的孩子,从此没有再见过。一生分离,等到白发苍如雪,就此一面。 我想,她可以对他说;"我们都走不动了,海角天涯,就此别过。可惜你百年以后,我不能带着孩子给你去上坟。同样,你也不能给我"。 或者,什么也不曾说。允许岁月留给我们一些丰盈的感动,用来诠释活着的理由。 我想,有一种感情,可以超越灵魂,在相依濡沫之后,至于崇高。 我想,有一种感情,没有生死契约,却是一生一面,与君长绝的老死不相忘。 后来的后来,婆婆和她相濡以沫的丈夫都葬在了我家后山。每当过年给亲人上坟的时候,我都要顺手给他们烧几张纸钱。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缘分从千里之外遥遥赴约,就像前世与今生有割舍不了的夙愿没有了结。而生活总是在平平淡淡的光阴中,让我们自己体味人生的内涵。有时候,我们会从一个故事里,见证一个人的一生。然后又走进另一个善良里,感受一次又一次悲喜交加的纯净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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