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天发誓,如果不是因为那场车祸,而造成我轻微脑震荡,我绝不会来住院。平时我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得非常好。平衡膳食,规律作息,再加上每天至少一万步的锻炼量,这是我多年坚持的好习惯。但我怎么也没料到,一场意外的车祸,让我住进了医院。 普通百姓住院都是怀着胆怯心情的。因为医院治愈了有形伤口,却给你补上一刀无形的经济伤口。那是好久都很难恢复元气的。所以普通家庭,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易去住院。 忘了给你介绍我了,我叫贾雪,一家房地产企业人事主管,算个白领吧!我为何住院?是因为一场车祸。 那天我被一辆超速行驶车辆的右车灯给撞了。右车灯把我整个身体急速瞬间拨转,拨得我在马路上转圈。我那刻的姿势就像跳芭蕾的舞者,紧接着身体倾斜,重重滑倒。全身伏地,像八爪鱼,紧贴路面。 我不清楚,当时是否有目击者,看到我在马路上的狼狈姿势。我的惨状是:眼镜盒摔坏;不锈钢水杯从手提包甩出,被车胎压扁;文件夹,我手上的文件夹被摔破;衣服全沾的是泥水。冬天下过雪的路面,你想想,路边道牙的积雪没有完全融化,早晨路面的潮气很重。我的头重重摔在沥青路面上。在先一分钟内,大脑黑屏,断路,短暂失忆,头晕目眩。五分钟后,我的大脑才像断开的钨丝,在冥冥神力的帮助下摇闪。如电源接通,重新启动,慢慢有了意识。我屈了屈手指,感觉还能动。我还没死,我还活着?!这给了我希望和勇气。我眼泪都掉出来了,不知是疼痛还是激动。我下巴擦破,渗着血。 我眼睛的余光探测到身边站着两个人,是肇事的两个年轻小伙。其中一个搀扶我站起来,另一个跑到十几米外,捡回我的手机、提包和其他物件。手机屏已全部摔碎,现冰裂纹。提包角也磨掉一处皮。我原地踢踢腿,没有摔断,能站立。那两个肇事的小伙子说送我去医院检查。我一个人坚持站了一会,衣服沾满泥水。今天我是体验了一把,将衣服当抹布,擦拭路面。我挎着自己的提包,摇晃着,向肇事车慢慢走去。 我能挪移,绝不要人搀扶,我才三十岁啊!还没有苍老到需要别人搀扶的年龄。我让那两个小伙在前边走。我原想着他们在开车门的瞬间,我好赶紧用手机抓拍车牌,这是证据。谁知那在前面走的两个年轻人飞快钻进车厢,还没等我反应点开相机,就扬长而去。我抓拍的照片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到车牌号。原来肇事者所说的带我去医院,只是一句骗人的鬼话。 我绝望地站在路边,给丈夫打电话。这碎了屏的手机,还能凑合着拨出。这个点,我所在的公司全员正开例会,我不想让公司领导看到我的惨状。我早晨是从家直接出发,去人力资源楼参加一场招聘会,为公司招兵买马。丈夫挡了一辆出租,十几分钟后,出现在我面前。他搀着我上车,火速去医院。 很快我被推进脑CT室,接着全身拍骨片。最后,医生做出诊断: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轻微脑震荡。右手、右肘、下巴轻微外擦伤。需要住院两星期,两周后,脑震荡症状会减轻。 我在医院走廊上,已感到走路不稳当。我能感觉走姿跟往日比较,不太一样。我的走姿似筛摇。虽然没有像小儿麻痹症患者,走姿一波一波那么严重。但我明显感觉到,后脑勺有人追过来异样的目光。尽管心里愤怒,但刚强不起来,此刻的我,明显被人展览着。 检查完,我被安排到住院部三楼,门牌是十一、十二号病房。这是一个标准间,里面有两张医用床。墙面、床单、被罩都是清一色的雪白。墙面是新粉刷的。墙裙上没有印象中的脚印和划痕。门、卫生间门和窗帘布是米色的。 我是十一床,靠门;十二床,靠窗。我住进去的时候,十二床已经住进一个月了。我这个床的病人昨天出院,所以空出来。 十二床,半躺着一位中年男人。脸色黝黑,微胖,浓眉,厚唇。他因夜间骑摩托车,撞上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抛高空摔下。断了两根肋骨,头磕地,脑出血。做了开颅手术,整整抢救了六个多小时。所以他的症状要比我严重的多。十二床陪护是他的妻子,姓张。张姐四十来岁,是一个地道农民。她中等个,匀称身材,圆脸,白皮肤,小眼,单眼皮。脸颊晒黑的表色没有完全退去。张姐家在远离城区五十公里以外的小山村。她家种二十亩花椒树。卖花椒是她家唯一的经济来源。花椒一个多月前才卖完,准备欢欢喜喜过年。没想到,到手的钱没暖热,全送进了医院。钱不够,又从亲朋借了八万。这些都是我与张姐后来聊天过程中得知的。 我在输液过程中,与张姐断断续续聊天。听她讲述她的家庭、孩子、土地等情况和受伤治疗情况。我为张姐家的遭遇,心生同情。 一个农户,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刚见收成,却遭车祸。钱瞬间像被龙卷风卷进医院。车祸,这个恶魔,毁了多少家庭?让多少人的生活遭受重创,让有序的生活戛然而止。眼前十二床,令我唏嘘不已。 很幸庆,自己是轻伤,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十二床,已住院一月有余。他心情异常烦躁,像笼中狮。虽然张姐专职陪护他,尽心尽力地帮他每天取药、换药、买饭、端屎尿,但他还是动不动对张姐骂骂咧咧。 张姐理解自己丈夫的烦躁情绪,她始终逆来顺受。张姐每天面带浅浅的微笑。犹如每天都给丈夫升起一轮太阳,阳光洒满病房。日子再苦,脸上要扬有希望。 每天我都见十二床动辄给张姐发脾气。十二床一会儿吼,让张姐把床摇起来,他躺累了,要坐。没过一会,他又嚷嚷着让把床头降下来,他坐累了,要躺。 吃饭的时候,十二床嘟嘟囔囔。嫌张姐买的饭,咸淡不合他口味。十二床的骂声很大,就像一股火苗,往上窜。张姐没有回嘴,默默承受。她像犯错的孩子,低眉顺眼。 十二床发脾气,骂张姐,毫无顾忌,不回避我。就像我是空气般存在。 我起初听到十二床的骂声,很震惊。因为张姐每天辛苦忙碌,遭骂,让我有些想打抱不平。如果张姐是我的亲姐姐,我肯定要与这个姐夫理论理论:凭什么对自己的妻子这种态度?就因为你是男人?你是自封的王么? 有几次,十二床冲张姐发火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用手触摸一下床单,甚是担心他的语言火星溅到我床上。我随时准备提吊瓶夺门逃生。有好几次,我欲言又止:忍忍,再忍忍,毕竟人家是一家人。 他不停地使唤张姐,俨然他是王。张姐服服帖帖地听着丈夫的使唤。我在想,十二床如果雇别人来陪护,就他的坏脾气,估计早换几拨人了。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有时觉得十二床太过分了。对张姐吆五喝六的,感到张姐很卑微。你们是夫妻呀!不能对自己的妻子态度好一点吗?有话好好说,干嘛脏字都捎带上张姐的老母亲呢?车祸是自己造成的,跟妻子无关。 我发现张姐,在暴躁的骂声中,一言不回。始终面含浅浅笑容。有时十二床骂得狠了,她尴尬地朝我挤挤眼,仿佛在说:他就那样。张姐目光中透着母性慈爱的光芒。她看丈夫的眼神,犹如看不懂事的大孩子,那眼神能把雪山融化。我对眼前的陪护张姐,萌生深深敬意。 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心,就像钻进地笼里的鱼,一往直前,很难回头调转身。所以女人为情所困。女人为一个“情”字坚守一生。而不少男人把“情”字当做一朵花来点缀门庭。而那朵花,还有可能会被男人随心所欲地更换掉。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差别。张姐就是这样一条钻进地笼的鱼,只知道为情付出,前进,前进。 十二床是农村人,城里没什么亲戚,来看望十二床的人也很少。有时隔四五天,十二床的大女儿,十二岁,从家坐顺车赶来,看父母。但只是短暂停留。她还要当天返回去,照顾家中的小弟弟。我只见过一面。有时张姐的大女儿也按张姐的电话指令,让同村来城里的人,捎几斤小米和七八根红萝卜。(张姐家种红萝卜,已经挖出,在家大门前土堆里贮藏着。) 我跟张姐刚接触时,觉得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但接触几天后,我发现她身上闪着光,有不平凡之处。 在医院病房,是严禁做饭的。然而张姐,为了使丈夫能够很快康复,用房间内仅有的一处插座,每天用一个小小的电热锅, 锅口直径仅15厘米左右,是一个电炉丝连体锅,坚持给十二床熬胡萝卜小米粥。张姐淘净小米,在锅中添水开始熬粥。水滚,调至低档,熬20多分钟。接着她洗净一根红萝卜,从床头柜抽屉取出一个削铅笔小刀,五毛钱一个的那种。她把红萝卜用小刀削成薄片,直接削进锅中。像削刀削面。红萝卜薄片与小米粥混和接着熬。十分钟后,胡萝卜粥就熬好了。胡萝卜俗称小人参,能促进气血流通。所以张姐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恢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从张姐的交流中,发现了她的一些人生智慧。 十二床午休时,我与张姐又聊起。她讲她的孩子,村子,还有她家那二十亩花椒树。她说,她家的花椒树全栽在旱塬上,不能浇灌,收成靠天。但为了有好收成,每年需打几次农药。地都在梯形塬埝上,打药时,拉水不便。于是她想出一个好办法。买了几个巨型塑料水桶,在每块田里都挖了一个大深坑,埋入塑料桶(容积约1.5立方)。塑料桶的上沿,比地面略低些,桶周围地面整成坡度,铺上六七米长的厚塑料膜。膜边缘用砖块和土压实,预留进水口。每当下雨天,雨水就通过塑料膜顺利流进桶中。打药时,就取用桶内清水稀释农药,非常方便。 我听张姐一席话,感觉种花椒不易。同时为人的无穷智慧而暗暗赞叹。张姐管护花椒的办法都是被逼出来的。 我的症状不太严重。在连续挂了一星期吊瓶后,大夫说我恢复的很快。我提出能否白天吊完针,晚上回家休息。大夫说那也可以,需写请假条。于是我每天吊完五瓶药后,写假条回家。毕竟在家中洗澡、刷牙之类很方便。我走后,张姐晚上就可以在我床位休息,能睡好。不需合衣与丈夫挤一张床。 时已临近年关,我每早乘公交去医院输液。一天,我发现张姐,穿了件崭新黑棉衣。她跟我谝,昨天傍晚抽空,去附近商场买的棉衣。价格低廉,只花了50块钱。50块能买一个什么样的棉衣?内胆是一层薄薄的人造丝棉。张姐说,虽然眼下日子难,但要过年了,总要有个过年的样子。日子得有盼头。 张姐这种乐观的心态深深触动了我。她年长我十岁,但我觉得她在生活中特别坚韧。就像一株紫藤花,生机勃勃,耐寒抗压。张姐硬是把自己长成一架绿,为自己的小家遮风挡雨。又很吻合她的姓,为了生活,把自己拉成一张满弓。 女人为情、为爱可以全力以赴。甚至在紧要关头,将自己的爱能攒成一枚微型原子弹,炸成一朵令人惊叹的蘑菇云。为生活而拼。陪护张姐,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感动,更多的是她的生活智慧,以及她用双手擎着小家,创造着乐观向上的生活。她很棒! 王文琴,女,作品散见于《现代作家文学》、《西部文学网》、《当代文艺》、《现代物业》等。韩城作协会员。用文字记录生活,文学追梦人。已发表散文、诗歌、短篇小说、专业类文章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