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下小说】菊儿（情感小说）

                    我顺着街边走，杰克跑了过来，我看着它，它也盯着我，摇着尾巴。它的主人也盯着我，似乎我的脸上有花。突然，她骂着：“神经病！傻子！”屁股一扭，牵着杰克走了。我看着阳光照耀下她的裙子支撑起的丰满的背部，搔了搔头。我的眼前全是星星，我经常看见杰克，也经常看见它的主人。但是，我打心里还是喜欢菊儿。
      跨进污衣巷家中的大门，姆妈正在院中洗菜，一只蜜蜂正在水龙头上饮水，我知道它渴了。天热，我想去给它扇扇风，我抄起正在晒着豇豆的簸箕，豇豆顺势撒了一地。姆妈听见了，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跑过来给我一个耳光，我哭了，姆妈也哭了起来，还一边说着：“我哪辈子造孽了，生了个你！”一个还穿着睡衣的女子风一般从二楼跑了下来，她一把搂住了我。
     “又惹你姆妈生气了？”她一边说一边轻抚着我的脑袋，她的身上有一股树的清香。
     “给孩子看看吧，都这么大了。”
     “唉！看过多少次了，还是这样。都十几岁了啊！”姆妈抹起了眼泪。
      她搂紧了我，更加轻抚着我的脑袋，我似乎看到了一棵树，一棵散发着清香的树。我知道她也喜欢我，她来到我们家租房的时候，我听她说自己叫菊儿。
     阳光把黑暗驱散的时候，周围的大山逐渐露出了轮廓。一头牛悠闲地踱上山坡，向着茂盛的青草走去。晨风很寒。从糊住窗户的报纸中渗了进来。菊儿带着同学们领读着课文，讲桌的一只腿儿用几块砖头垫着。
      “老师，拴柱一星期没来上课了，我刚才路过他家，看到他在给猪喂食儿。”
        “老师，春妞儿在坡那边放牛呢。”
       菊儿停下了声音，拿起木棍儿敲了敲讲桌。“晚上老师去家访，你们接着跟老师一起读……”
       我喜欢在午夜等菊儿回来。下午出去上班的时候，菊儿胳膊上挎着个小坤包，颜色黑黑的，真像夜里黑色的天空。走过我时，她拧拧我的脸蛋儿。我也毫无表情，只是看着对面的墙。她盯着我的眼睛，轻声说：“姐姐过几天给你买烧鸡吃！”她的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但我闻到的还是树木的清香。
      姆妈在院子里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我这傻小子，别看傻，心里明白得很呢。”菊儿仔细地又看了看我，摸摸我的头，然后快步走出院门。
     家访的时候，山路几乎完全沉浸在夜色中。循着漫长时光里养成的习惯，菊儿来到春妞的家。敲开院门，厨房、牲口圈、厕所、堂屋、土炕，犹如风中吹拂在地的枯草，横七竖八。春妞的妈妈一直病在炕上，春妞的爸爸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突然，他抬起头来，近乎呜咽地说：“唉，没法啊！女孩子，识不识字就那回事了，以后到年龄嫁个人不就妥了。”春妞在旁边站着，眼泪充盈了眼眶，像夜空朦胧闪光的星星。
      回去的路上，菊儿也朦朦胧胧看见了夜空里流泪的星星。
      我看到夜晚到处游荡的精灵了，那是菊儿。我在楼梯上坐着，快要睡着了。一阵树木的清香袭了过来，我睁开了眼睛。背景是黑色的，菊儿是光明的。她的身上有酒的气息，有汗的味道，有脂粉的浓香，可我闻到的还是树木的清香。她看到我，愣了一下，旋即又捏捏我的脸蛋。楼梯灯的微光里，她的脸微微发红。她轻声说：“好弟弟，回去睡吧。好傻啊！”转过身的时候，我从她的背上看到了一种疲惫，我轻声呜呜哭了起来。
       菊儿又转过身来，她抱起了我，抹了一把我的眼泪，把我抱进了我的房间，放在床上。
       “快睡吧！”她亲亲我的脸，我闻到一股树木的清香。
       村里的春花去南方打工了，一年以后回来，耳朵上吊着金耳环，手指上戴着金戒指，一款时尚的衣装随着她在村巷里的四处走动而大放异彩。春节刚过，村里又有几个姑娘和春花一起走了。
       村里有的家里破土动工盖起了二层小楼。春天土里冒出新芽似的，接二连三，又有几家陆续开了工。场院里站着几间破旧的瓦房，父亲拧着眉毛叼着烟袋锅站在场院中。
     “菊娃啊，你看咱们村里的和你这么大的女子外出打工了，回来家里都盖起了小楼。你还有弟弟，我和你妈年纪也大了。你那事儿也只是个代课教师，该思量思量了。”
        菊儿坐在对面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揪着地上的草。
        她爱孩子们，她把他们比作天上的星星。星星眨眼的光辉给她带来快乐。与他们在一起，那种童趣，那种质朴的交流与感情……可是，家里现在的情况？
       菊儿仰起了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她仿佛看到了无数颗眨着眼睛的星星。
       招工的南方企业在村巷里吼起了高音喇叭……
        菊儿的工作每个月要休息七八天，我盘算着，拿出手来，一个一个指头地比划着。菊儿在身后叫，我扭过头去。她说：“弟弟，走，逛街去，姐给你买好吃的。”
         我又看见杰克了。我挺起了腰，我的身边有菊儿。杰克盯着我，它的主人也盯着我。我再次直了直腰。她冲我笑笑，然后向前走去。看过去，像是杰克牵着她在走。我再次直了直腰，我现在比她强，我的身边有我喜欢的菊儿。
        街角有一个小公园，阳光正扯着碎金平铺在里面，微风拂过，松柏投射的阴影在菊儿脸上明暗相间地闪耀着。菊儿递给我一只刚买的烤肠，我塞进嘴里，突然想道声谢谢，却翕着鼻子，流下眼泪来。菊儿看见了，掏出纸巾帮我擦着。
     “好弟弟，咋了啊？姐姐现在赚钱，是为了家里，也是为了那些山村小学校里的孩子们，他们和你一样可爱！”
        我忽然又笑了，“啊！啊！”地想说出声来。由远而近一阵阵悠扬的歌声传来，我看到有一群人在那里跳舞，像错乱的神经。菊儿拉着我出了公园，大街上徜徉着一个个的人，都踩着各自的影子前行。我边吃着烤肠，边看着自己和菊儿的影子，阳光从街侧上空树叶里筛出忽明忽暗的光辉，我有点想疯跑起来。到了一处售卖熟食的摊位前，菊儿停了下来，她把我扶在怀里，轻拍着我，说着：“姐姐答应给你买烧鸡吃，今天就买给你！”
         窗外的星光，屋里的霓虹。睁开眼的菊儿不知道是夜晚还是白天，只觉得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旺仔手持警棍看着她，他叼了根烟，猛吸一口，慢慢凑近吐在了菊儿的脸上。
       “想不开，是吗？小娘们儿，你以为你们村里的那些花的、凤的，出来干吗？陪客人的！卖的！平白无故，一两年能盖起房子？想开点，想开了少受些罪。”
       菊儿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中又出现了满天的星星。
       夜风吹起来的时候，我躲过了姆妈，跑出了院门。我要找菊儿。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我知道她就在前面街角右边长街的霓虹里。我飞奔了起来，前面那种树的清香越来越浓。神秘的门洞里飘出神秘的音乐，趁着快散场时，我钻进了黑舞厅。肉、光、欲望、魔鬼燃烧起的磷火、钞票……我蹬着血红的双眼，推开一个个弥漫着香气的肉体，啊啊地叫着。我知道她在这里。
       “小兔崽子，活腻味了，来这里捣乱。”
       “妈的，揍他……”
       几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他们拉着我往角落里拖。我的嘴里突然一咸，有种腥腥的感觉。树的清香猛地一下冲了过来，我闻到了，竟然想笑。菊儿扒拉开那几个保安，冲进来护住了我。她带着哭腔地喊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打他，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菊儿生病了，好几天都没有下楼。我悄悄地走上楼梯，悄悄地推开了虚掩的大门。我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依然躺在床上的菊儿。菊儿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我，苦苦地笑了笑，又闭上眼睛。她喃喃地说：“他不是答应要娶我吗？骗子，一个有妻子的人，公司的经理。找他去，找到公司闹去……唉，算了！算了！人人都说那里是欢场。”
        丝绸般光滑的夜，丝绸般光滑的肉体，他欣赏着，抚摸着。她如同暗夜里发情的猫咪，呻吟声如同浅浅的溪流汇成浩瀚的海洋。
       “你爱我吗？”她问。
       “爱！我想娶你！”他犹如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了空气，大口喘着。
       蜜蜂又去院中的水管边喝水了，我悄悄地走过去。姆妈在屋子里睡觉。蜜蜂贪婪地吮着那摊水，翅膀张开着，透着天上的阳光。树的清香从院门外隐隐传来。污衣巷来了不少女子，下午傍晚的时间，倚着门斜瞅着来往的单独走过的男子。菊儿推开了大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亲昵地走上了楼梯。我刚想迎上去，胳膊却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姆妈，她看看菊儿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又瞅瞅我，脸上毫无表情。
     （姆妈拆开了地址标注我家的信函，是一封感谢信。内容是感谢陈*菊女士向山村小学捐资二十余万，解决了校方的燃眉之急。姆妈流下了眼泪，我看到她手里的信纸上淌着血。）
      我在院子里大街上疯跑着，我又看见杰克了。它还是那种戏谑的眼神，它的主人一脸的高傲，脸好像要仰到蓝天里。我要打杰克，打死它。可是，我找菊儿已经找得精疲力尽了，她失踪了，我要找到她。冲到了街角的小公园里，我又看到了那一排松柏，下面是茵茵绿草。我的心狂跳着，一下子躺在了上面。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树木的清香。菊儿，我一定要找到你。我啊啊地喊了出来，声音清晰而响亮。我闭上了眼睛，松柏的阴影投射而来，日光闪烁。我很快便堕入这明暗相间的睡梦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