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弯刀(中短篇小说)
文/生效菘
五,路途奇遇是亲人
我的思维从父母的爱情故事里走出来的时候,已近深夜,没看手表,只知道月光从窗口袭来,明明亮亮洒了一床的银辉。正要起床赏月时,母亲电话又响了:崽崽,睡了不?没睡,怎么睡不着?那明天去家看看奶奶,还去外婆家祭拜下外爷——不要畏难,不要有顾虑……你吗,中国人也好,韩国人也罢,走到哪,都不是你外人。母亲像发泄的皮球,只顾说,我就只好听了。在一大堆的言词中我只用了一个字的应诺:嗯。
第二日,天毛毛亮,街道上有踏响恬静的城市的脚步声和雄鸡的打鸣声,城市通过一夜的净化,犹如雨后初开的花苞,清纯而散发清新的气息。其时,我已浮动在路灯和黎明的晨光中,似浮动碧波中的水鸭,心的脚板泼起晨光的水域,游向熟悉而又陌生的对岸——一边是还生存于世的祖母,一边是已落尘烟的外祖父。天渐渐亮得明丽了,我已上了重返凤岩村的车,两个小时后也许能赶上奶奶的早餐。
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车到中途就出故障了。车内一阵叽叽嚷嚷后,都下得车来,好几个人徒步走了。我因路不熟悉,只能干着急。不过还好,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也着急。那爪子脸,眉须浓浓的,高个头,面孔好熟啊,似见过的,可我第一次回国,根本就不认识她。但当我看她的时候,她也看我,都微笑地对待对方。不久,我们终于说话了:看这破车,什么时候能修好?我只好说:您怎不走路?她思索了会,反问我:那你怎不走路?我随意地:这路很陌生,我不知道往哪儿走。几个人都笑了,笑我说话糊里糊涂似清似疯的。我们于是都不说话。
很久,车修好了,我回坐位,中年女子把我的座位坐了。她说:我下车提东西方便些。我这才来看:大包小包五六个。便说:何不给钱代礼呢?最简单了事的。她摇摇头:多年没回家了,有些情不是给钱能了却心意的。
车到了凤岩村,我在原来的地方下了车,连忙去问昨天见过的那摆摊的老人。说:去四组由老奶奶家怎么走?他说:你从这儿转个弯往右沿小马路走一里多路就到了——你看,那个女子就是去那个组的。我反过来看,这正是那位女子。我不便叫她,就赶紧跟在他后面走。她转个弯我也转个弯,她过了小石桥我也过了石桥,她停下休息我也停下休息。这样一连几回,感觉在跟踪人似的,也不是办法,按母亲和父亲说的,奶奶家还是老青砖墙面、瓦梁端白色雀起的。可当我看到这房子时,中年女子已不见了。我到了这老气横秋的屋下,在门口,见到一清瘦有点驼背,脸呈红光,精神抖擞的老奶奶,我眨眨眼问:您是我奶奶吗?老人惊异,反过头来看:你是——?我没待她调转气,就就:我是叶安丽的儿子。我不说是由建安的儿子,是看奶奶脸色好不好,对我母亲有无特别看待或感觉。老人兴奋至极:我孙子!媛媛,快来看,你侄儿来啦!奶奶指着出来的女子:是你姑姑,你看,和你爸像吗?姑姑出来并不惊讶:这不是同路来的傻小子吗,不早说,害我手都提疼了。她拉着我手,又摸摸我的头:不怪你,是稀客,姑姑还没见过崽呢……像你娘一样细皮嫩肉的,我在车上就觉得有点像你娘的……文化人啦!姑姑真是快人快语,语出无心。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路上耽误了尽一个小时,奶奶还没吃早饭。我看了看锅,是我从没见过的红薯丁拌稻米饭。问奶奶:怎么放杂粮,没得吃吗?奶奶忙说:不是,人老了,拌点杂粮吃了好——现在不比原来,当今再贫都有饭吃啦!姑姑忙打叉:妈,别老提过去的!姑姑把一个玉米棒子递我吃。向我回想了那幕不开心的事。
那年,生产队长黄重财带两社员来我家砍果树,我死活也不许,抱着桃树不许砍。他抡着斧头将锋口对着我的手,吓我:不松手是不是,手指一个一个落了你怕不怕?我就哭着叫着,奶奶来了,哄我松开,奶奶就蹲在那棵柿树不动:这是我嫁来亲手栽的,它没害着什么,没吃什么,你们砍,连我砍了。看到奶奶这么上火,我又劝奶奶走,后来还是母亲来劝走我们……树砍后不几天,奶奶因气晕几回离世了。父亲当时从医疗所回来看到两棵果树也心痛,硬要去评理,结果戴上“走资派”的帽子,一年后心脏病出现也离开了我们,临走,嘱咐母亲一定要等到我哥回来……姑姑说着说着就哭了:那黄重财因这就升了大队长了……我对姑姑说:我昨天看见那这人了,他是残疾了,可我还给了一百元人币呢。姑姑睁大眼睛:怎么能这样?他为了升官,还受公社委派去了你爸的韩国,恐吓你爸回来想整死你爸啊!天可怜见,他竟成了残疾,再大的仇报也无用了。
说话间,很多村民来问候我一个国外来的后生汉子。说外国女子心地这么好,不要对方一分钱就嫁人生崽,真是天上菩萨仙女回报好人家……我没有回话的分,很想说明我母亲也是中国人,但说了又有何用,母亲地道生在韩国,和我一样,他们只把父亲当中国人。看他们那说话的架势,生怕我跑了似的放“机枪”我只以笑相迎,而在无意间发现那个残疾的黄重财出现,片刻,闪身消失了。我心里立刻起了疙瘩:此时他并没有爬在地上匍匐走,是我看错了吗?可这面孔何等何等地相似啊!
老乡们都来问候我时,我一一点头,但心里却想着这一闪的面孔。等他们走后,我把这一看到的情况说给姑姑和奶奶听,姑姑、奶奶都咋惊。晌午后,我拨通父亲的电话,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奶奶的近况和可疑的一面:我看到了一张面孔却有两次异常的行踪。父亲语气变沉,停顿好一会,果断地说:你马上回来,叫姑姑送你进城……我说,好当当的为什么?父亲口气强硬:不为什么,马上动身!
奶奶、姑姑都懵了。
补充内容 (2020-9-2 13:43):
就就:更正是就说:
遵循父亲的指令我在姑姑的陪同下不敢停留,次日回到了韩国。
一见父母,屁股刚落座,母亲把我当失散已久的落魄小娃娃,抱着我在她怀里,手板拍在背上啪啪响。用韩语说:아들 아, 네가 무슨 일이 생 길 까 봐 엄 마 는 걱정 이 태산 이다. (我儿,妈担心极了,生怕你出什么事)我堵在母亲怀里出不得大气,忙说汉语:妈,我憋气了。母亲才松开手,脸色微红,一个大男子汉了在她心里虽然是个小孩儿,但身边还有父亲看着呢。父亲对我们只微微地笑着,母亲就冲父亲,用汉语:笑嘛呢,又不是别人,我们的儿子。父亲给我们一人一个青苹果:好好好,我们的儿子,你就抱个够。母亲嘻嘻地笑着,返身揪了一把父亲的脖子,当着我的面不是罚戒还是示爱。我就叫父亲坐下,给他也一个苹果,一家人除了巡查在站的爷爷和在市管局的姐姐,我们也算团聚了。 言归正传,我问父亲怎么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父亲还没开口,母亲倒先说了:还不是因为那假残疾李重财,我是担心……就听你爸爸说吧。 父亲抿了抿嘴,沉肃的表情给我们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
自打父亲背着母亲返家后,按当地习俗,他们就结婚了。婚后不久,因父亲的功夫不俗,能力上乘,爷爷把重担卸了,让父亲全权监管海关装卸物流站,母亲也因家务和照顾爷爷和父亲辞职去了教书的工职,作了帮手。一年后就生下了姐姐。姐姐才满月,一天,父亲、爷爷都不在家,一位不速之客来家做客,那人看上去是:耳无砣轮,脸型甲壳,生得眉淡眼突,颧骨高挑,天生一副可怜样,世间少有脖颈长。母亲招乎他坐,他趁母亲给沏茶之际,抱走了姐姐,留下一张字条:想要孩子,带二十万韩元在荷池桥上见,只许一人来。转眼间出了门。母亲吓得慌了手脚。急忙拨电话给父亲。父亲回家后,将这事一说,猜到不止一人来敲诈,他叫母亲不要担心,事已至此,好好面对。一个钟头后,边境海关安全巡警处副队长良一茨鑫拿着一张便函给父亲看,说:중국 에서 온 마 약 판매, 적발...명 색 이 도주 범 을 추적 하여 귀국 시 키 는 것 은 너 와 관련 된 일 이 니 생각해 보아 라."母亲翻译给父亲:中国来的,贩卖毒品被查……名义上来追寻逃犯回国,事与你有关,琢磨琢磨看。父亲要求把人带来看一看。母亲转念一想,悄声对父亲:来得这么意合,我孩子会不会与此有关……当犯人带到一看:这不就是咱村的大队长吗?(现在为村长)父亲可不是原来的父亲了,也不是在他管理的辖区内,如今想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父亲火上眉梢,但他又淡定了下来。父亲想到远在大陆的父母亲人,想到孩子是否被他们弄走,想到为何在跨国之途还对自己穷追不放,父亲不能不镇定。父亲就说: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你实话说,一,我们是一村的人,我与你素无冤缘,为什么不放过我,二,我孩子才满月几天,是不是在你们手上,三,你在家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这我知道,但沾上毒是怎么回事?李重财告诉了父亲:你走后我没突出表现升副社主任了,升副主任我是官大一级又工级晋升了……孩子不是我主意,但我可叫他抱回来。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给我路费回大陆去。父亲点了点头:但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不那么简单了……是怎么沾上毒的?李重财当着良一茨鑫的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在坐父母: 我做上了公社社员(现在的乡镇集体干部)为了上升副主任(现在的乡长镇长级)而千方百计,在一时风起,村上对人口进行落实普查,就有了由建安“叛国投外的反革命”追寻归案一碴事了。于是带着我的亲腹副大队长——脸型与我相似,在县公安开据身份时还说是兄弟呢。我们各持一份“远征”韩国而来。没想到出了大陆,对国外的语言一句也听不懂,偶尔遇一能说些中国话的人,他们也根本不理睬李我俩。我们在这城里溜转的好几天。一周前,遇到三个说中文的人,而且说得特别流利,就问:你是中国人吗?一染黄发的瘦个停了片刻,又看了同伙一眼,说: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我们去哪,找谁。一个黑茬胡子的说:这个,我们和他是邻居,跟我们来就是。我们俩就跟着他们走,走到一条巷子里,黑胡子的一个擒拿将我反手扣住,一手摁住我的脖子,只要一动他就会掐住我的脖子至死,副队长一见不妙,知道上当了,撒腿就跑,才出几步,一竹节鞭飞来,打中他的后脑,再反抗,他们左右夹击,不是他们对手,就这样,都用浸有“白粉”的纱布给塞住嘴了。随后他们就走了。我们以为解脱了,谁想到这东西在身上管用,一阵极为飘洒后全身蚁爬般不自在。当时不知道是毒品,只知道是被他们上了毒药,去找他们要解药。就在当晚,我们在周围寻找,希望他们出现。在阿多丽酒吧,还真遇到了他们,我们花了一半的盘缠也不肯卖,为了身体,就不顾一切了……但他们变本加厉,我们犯病更严重,体内难受时犹如万箭穿心,他们也像幽灵般缠着了我们。就这样成了他们的毒犯被拉下水了…… 母亲看他可怜,给他沏了杯茶。李重财说:我得知由建安就在附近,心头没想把他带回去的打算,只是来证实下他身份,得知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有漂亮老婆陪着,心里很不平,一个“反革命分子”竟有这么好的福气是太阳从西边出了……母亲把话都有翻译给良一茨鑫听。良一茨鑫打断了他的话:그 는 정직 하고 충 후 하 며 호 랑 이 를 잡 는 영웅 이다. 우 리 는 모두 그 를 부러워한다. 母亲翻译给李重财:他正直忠厚,打虎英雄,我们都羡慕他。李重财说:风岩村有了个外国美才女……父亲打断他的话:别假惺惺的。对良一茨鑫:带他快去救我闺女。 良一茨鑫思索了片刻,抺了一把下颌巴,对母亲用韩语说了一通话:安丽女士,别打草惊蛇,将计就计吧……母亲点了点头,转对父亲耳语了几句,就分头出发。
父亲又抿了抿嘴,欲继续说,母亲抢话补充:你爸爸为了救姐姐,孤身而行,我很担心,化了装,调动一部分保安混在人群中,良一茨鑫召集了一个小队的巡警做便衣,这样布下罗网,救出了姐姐,伤了三个巡警,李重财的副队长反抗拒捕被巡警当场击毙……我插嘴:妈这次就是怕我落到李重财手上吧——听这故事很吓人的——那么,李重财怎么回国的又怎么要装残行乞。母亲看着父亲,父亲眨了眨眼:当时越狱没有残,我还想放他一马,可我没这权力放他——他还是逃回了,是些混混护着他走了吧……正说间,我的电话响了,是姑姑拨来的:喂,安安吗,李向群来我们家了,说他的那幅打虎画不见了…… 那言下之意是与我关了?我不假思索地回复。通话中断,我很扫兴,父亲和母亲听了我的述说也都觉得奇怪了。
父亲思恋家中原,几十年来难寝眠。
岁月漫囚心气晦,妻情犹似春花嫣。
午夜,夜色迷蒙,清凉如泉,母亲穿着睡衣来叫我,说:你爸爸又失眠了,那幅画对他重要,是他生命走过的历程,我想同你一起回中国去,可他不答应。崽崽你大了,对这你看法怎样?我忙给母亲披上我穿的外衣,认真地说:画不可轻易而得了,当然,如果开高价,但对李子明伯伯来说是行不通的。母亲说:如果高价也不出现呢?是不是出动中韩公警?我说:没查明画的去处,万万不可这样,如果这样持画者只会烧毁,不会留证让来受罚。母亲颔首。起身走时说:我们俩一起回国去,不张扬,暗查线索。看着母亲的身影,那善解人意的母爱刻画在我心中。
第二日,母亲说服了父亲,当日办了护照,携着我的手,和父亲、爷爷告别,乘坐飞往上海的班机回老家去。
这是我第一次长途同母亲回国。有母亲在身边感到特别温暖。飞行在天空中,人随飞机飘游,心随母亲的话语游弋。母亲说:我很爱你父亲,如果回中国定居,又难舍你爷爷……我打断母亲的话:时代变化大,中国改革发展快,我们同大陆其它地区比,不够隔一海而已,比起在新疆西藏的,我们要近得多,回国是中国公民,不回国也是中国子民。母亲微微笑了,头枕在我肩臂上,说:84年同你父亲回国,正逢田土改革,承包到户,你爸还是中国公民,分了承包田地。只是我们无心管这个,目的是去洗刷你父亲的罪名,他不想一辈子受这样的屈辱。承上报告给镇政府,县政府,都说我们没事。我们答辩理由,他们只摇头说,一个小孩儿又没犯什么有证据的罪,能立案?胡扯!我们不放心,你父亲死脑筋一个,非把自己弄明白不可,就直接找周县长。周县长和他见过面,而拍过合影,之前父亲为该县资助贫困区学校捐献上一百二十万人民币,感动了周县长,就和他及孩子们合了影。我们找到周县长,他说这事怎不在那次说,还专走一程?他命令相关各档案室查阅材料,但也无结果,他就当场批示:由建安为民建功,从小英雄!立即查处伤害青少年由建安同志的当事人。县长的命令,速快速查,汇报结果和李子明的一样,是无证案,李重财口供说:他们没有定罪,定罪要本人签名发押的呀,那个时代,谁没乱说过话……那时候,李重财确实残腿爬行啊。你爸就流了近整天眼泪。他说:说者无心,听者用心,有时也难免,但李重财是用心的,他把我们用命挣得的老虎来上奉承下愚弄,以达自己名利,并且后来又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们俩?是蛮当真的,有野心害人的作法,要不也不会……父亲不服,他背了几十年的所谓“反革命分子”包袱,几乎压碎了心,痛恨李重财这般混蛋。这种人如果官做大点,岂不是都成了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奴隶主了吗?农民的公有的财物岂不让他们想贪就贪了吗?母亲靠在父亲身上,柔言细语的:你也算失之东禺,得之桑榆吧,人坎坎坷坷是生活的必然,他已成个废物了啦!要毁他,那次他犯毒就毁了,父亲转怒为笑,亲亲母亲的手:也是,没有这段的经历,我就找不到你,没有这么个好家……我一生都会感谢你的。母亲笑眯眯地捏着父亲的鼻子:感谢什么,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母亲就说服了父亲,去拜访老朋友。见到李子明,一点也不热情,不把他当朋友看了,走时在门口也不跨出半步来。在街头上,看到一幅少年打虎画,父亲看了大半天,问卖不,老板说,不是他的,是用来压店的。又问是谁的,他说:是师傅李子明的。你要不认识就算了吧。父亲想这名字想了大半天也没想出来……母亲停下的时候我问:为什么子明伯伯会这样?母亲思索了会:他老婆去得早,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和没成成家一样——也许是妒嫉吧。我摸揉母亲的手:玩笑地说:嫉妒我爸爸娶个不要钱的好漂亮老婆,如今有钱有权有崽有女,是不……嗨,我也想找个这样的好女子,哪去找?母亲认真地梳理我前额的头发,说:你有本事有缘分,自然会……子明伯伯当时见面就说你爸闯出好运来……这画也是你子明伯伯他的一生心血……
飞机到站了,我们走出上海航班站,我去买山城县的火车票,母亲拉着我说,先去你外曾祖爷那吧,祭拜下老人家,我只好跟着她走。母亲对路线很熟的,问她,她说,来过两次吧,从上海去浙江嘉兴又不远,所以也算顺路看看,母亲心里,我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她一手拉着个箱子,一手还要拉着我。到了班车站,母亲还真豪气,不扯班车票,直坐出租车。母亲说:坐班车还要走一段路……不该省的坚决不省。
车在高速路上飞驰了近三个小时,爱上你,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等来三生三世才遇你一回 三生有幸看开花又结果 一生的火焰为你烧尽残骸
爱上你,不是你所随意的感受 只有在黑夜里的孤寂时梦影飘来 才能让你想到鱼与水的心跳 爱河里静默时鱼水的心律自在 …… 母亲听得律动着头叩击座垫,完全忘了身边坐着她的儿子。当车拐进乡路时,她才来抓我的手,说很快会到了,叫我坚持下。说是很快,可在小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才下了车,又在乡下小食店吃了便餐,把行李放在了一村民家。原来母亲在家就有了打算,已带好了香纸,供果等,出门来就利索多了。我跟在母亲后面拉着她手,和小时候拉着她做游戏般的拉扯着,手绷得紧紧的。当我们到达外曾祖爷墓地时,母亲收住了脚步,一位老人模样的男子跪在墓前背对着我们,正在和墓中眠着的人说悄悄话。周围很静,阳光偏西,斜斜地亮在草叶上,没有丝许的风儿,就没有了平日阳光狂似的打滚阵势。过了一会儿,我们悄悄走近去,他神态很忧伤的,不紧不慢地说:爹,知识分子越来越重视了,天下兴亡,知识是关键,你我都重新排座了,我们的艺术虽不是科学领域产品,但能再现时代再现生活。画被盗了,我该怎么办?我再画一幅,可便宜了他……我没能力追回来……我听着听着,就看着母亲那激动神情,已堵不住口里的话了,铿锵果断、快捷地:我帮你追回来。老人一反身,我们都吃了一惊,都似懵了一般立着,一会,异口同声:原来是你!
李子明回头一看,对方都惊讶,彼此都说:子明?子明伯伯?安丽?安安`?他们都似懵了一般呆着。好一会,母亲:我娘有个亲姐姐?李子明:我娘说,她有个亲妹妹,去了国外,你报个名字,是不是她。母亲说:母亲叶辉,光辉的辉。书呆子,不是我外爷我跑来是没事做。李子明很兴奋:也是也是。母亲叫我跪下,对李子明说:哥,给我们一人点一柱香。李子明连忙点上香。三个人祭了平反的戏剧文艺知识分子叶铭。
返回的路上,子明伯伯向我们长谈了少年时期父亲和他的交往,所闻所见所历,打虎见英雄的故事。
1970年,正逢社会主义集体化生产。那时,不管家里有几口人,只要上了半劳动力(十岁上能参加集体生产了能计五分工)都得上地去。一个村划为几片区即为生产队,一个队中一百多号人在一块地或一丘田里劳动,唠嘴的,戏闹的,叽叽哇哇的像一窝蜂爬在一块脾上,真正在实干的没几个人。大家把这称为“模样工”——出工不出力的样子工。劳动生产值很低,干一天十来分工才三毛钱或多点,多少人家人多又无劳动力的饿得叫爹喊娘。凤岩村里由建安一家,只有父母能参加“模样工”,父亲闲时在大队赤脚医生医疗所,忙时在生产队里下田下地做工。由建安才12岁,下还有妹妹,一家五口人中,还有六十多岁的奶奶。家里吃了上餐愁下餐。家畜的鸡呀狗呀,轮不上食物的边了。所幸的家里人都健康,奶奶年岁大还能包做家务事。由建安上学迟,8岁才上学,父母不让上学,那时没上学的孩子不是新闻,上学的也是读:“我是中国人,不会学外文,锄头当笔杆,来做接班人”等之内的书。由建安很懂事,当然,如果调皮,他就没得饭吃,得饿肚子,饿肚子了还能调皮吗?他就天天上山打柴,包了家里的柴火。每天带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黄毛狗上山,狗的样子和人一样瘦,但在山上找熟落的野果,追野畜常得意忘形,好几回咬死野免叼回家,由建安最爱它,常把红薯折断两头的蒂子喂它。由建安上山打柴,不要叫它也不知不觉跟上了山,有时还当你担柴回家了它就出现在你前头或后面。父母叫由建安打柴也是无赖的事,这年月日子苦——虽然造反派天天请人诉过去的苦,可如今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父母看由建安比别家的孩子懂事明理,两捆竹筒大小的柴禾捆得结结实实,挑回家,面对父母不叫苦,饿了不吭声。父母很心疼,隔十来半月给点钱去很远的饭店端钵饭吃,四岁的妹妹由玲只要他提着袋子就知道是去做什么,常在半路等着,有一回妹妹抢着要提饭,不小心掉了,饭抛到了地面,由建安把干净些的给妹妹吃了,自己只吃了揩掉灰尘的饭。父母打心里高兴,孩子有用,办事放心。父亲每次把弯刀给他磨得闪亮闪亮的,他才出工。父亲这样做,一来是他还小,磨刀没技巧,二来也叫孩子能学会该做好的事。
七二年的四月,不知哪里括来一股风,说市动物园里跑了一只老虎,性烈吃人,十日后入县境内,可怕的是有人失踪了,不只一个两个,近月内有人发现在凤岩村的磨霍岭、大岩山上活动,一老人在山上发现了动物的骨头……政府传令收拾它,不留活口,但伤人自负。由建安的父亲有了打虎的念头:他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跟由建安的爷爷打过虎,没有武松打虎的那么复杂,可怕。爷爷借着一处障碍大的松树,抽出一把砍柴的弯刀,刀柄上穿了个眼,不上五秒钟把绳子像穿针线样穿过去,像花流星样自由灵活变化。爷爷性急穿上一根麻丝线,虚晃了一招,脚跨躬步,飞刀过去,第一刀落空,老虎激怒,纵身一跃,爷爷眼明脚快手快,收起脚,侧身一躲,又飞一刀,正中老虎的前腿,老虎的腿一斩断,厉声长啸,震动山谷,让百畜惊逃,百禽惊飞。爷爷也胆颤心惊了,可老虎也哪还贪恋食物,长啸声中凭借三腿而逃,爷爷纵身而起,再一刀横扫过去,又断了它后腿,老虎一边的腿全断了,站不起来就伏地上大吼,躲在大树下的父亲纵身跃起,持着柴刀劈去,刀的弯尖击中脑部,虎立时丧命……。早晨,父亲把爷爷杀虎的故事说得有津有味,把祖传使弯刀的绝技在山上传给了由建安,叫他要好好练,打柴遇事的就能壮胆防身。由建安边学边反驳:那是爷爷有刀,赤手空拳哪底得上什么武松,薛仁贵啰。由建安眼珠滴溜一转,说:不够,爹爹,我们也去会会,说不定遇上了真能把它灭了,吃顿好野肉。父亲说:吃得起吗——你?老虎全身是宝,俗话说:吃了老虎肉,腰板挺坚固,得了虎皮毛,胜过一件夹棉袄。动物中:虎骨壮筋骨,虎屎泻毒火,羯羊角清肺肝,犀角解乎心热……他是赤脚医生,药性服倒背如流……一只老虎要卖两百多块(当时人民币一元可以买一斤多猪肉,现在要三四十元一斤)。我们能打到老虎就发财啰。想做就做,这一天,由建安跟在父亲身后,颤颤惊惊的,一有响动就呼叫起来。不够,他俩在山上转悠了一大天,连虎的脚印也没发现。这件事被生产队长李重财知道了,罚了父亲一个工天。还说:这是你们干的事吗?现在的时代,人口多,吃几个人算什么。父亲叹道:偷鸡不成,反丢了一把米。
算一算快过两个月了,由建安在开始的几天里不敢一人上山打柴,中午收工了,和父亲一道上山。父亲之所以打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里想老虎这宝贝的出现,几天之后,父亲不陪由建安打柴了,父亲的病人找到家门口了。就叫他找他同伴去,所以由建安每天只要是上山打柴,就去约近邻近的同伴石湘子(绰号,姓名李向群后改名李子明)一起上山打柴,由建安决不提有虎的事,怕他不跟由建安去。一天下午,日头距山峰丈来高时,由建安催石湘子搭好捆柴条。石湘子比由建安大一岁,做事还没有由建安利索,由建安每次自己捆好柴后要帮他来捆,在石湘子心中,由建安是他长辈、哥哥、朋友。他们俩只要碰到一块,就和兄弟一样谁有吃的就一人一半,但由建安家比石湘子家生活差一些,但在调事处事上还是由建安在行。那时,谁家的孩子上学早家里要松动些。也许是条件好些的原因,石湘子就是缺乏农家人的勤快。现在由建安已经扦好了两捆柴,他还懒洋洋地看着他,由建安自己做完后总是毫不犹豫地过去帮他的忙。这回也一样,按他们的老规矩,由建安帮他捆柴,石湘子添起不到一捆的柴。捆好扦好柴后,两人从荆从中横拉直闯进了小道道。每次进了小道,石湘子总要说歇会儿,如有人过路,就和他人一起下山,在这条小道上,由建安帮人指过道,帮过几回从远道而来的老人把东西挂在柴担上带下山。这回也本想放下担来歇会儿,可石湘子没在意,由建安也随他的了。两人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开旷的草地路,日头与山面接吻,余辉金灿灿的,斜斜地射在他们的小脸蛋上,犹如枝头上摆动着的鲜嫩的红苹果。这时,走在前头的石湘子突然停住脚,说:我听见了一种怪叫声,你听见了么?由建安说:听见了,是从来没有过了声音。两人都吓住了,同时大声一叫:老虎?石湘子放下柴担子欲跑,由建安说: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俩人正待躲藏时,他俩同时看见一只大白黄斑猫堵在丈余外,石湘子吓得躲到了由建安身后,由建安随口一声:嘿唷,原来只不够是只大猫怕你个屁。他只有一个念想:杀了你,母亲会给煮餐白米饭吃。他赶紧把柴禾一挡叫石湘子躲好,自己以柴禾做屁护,学着他爹爹说过爷爷杀虎的招式,跨前一步虚晃一招,老虎龇牙咧嘴,长啸一声,纵身跃起,由建安刚收起脚步,抽出刀来,老虎已扑向柴禾,柴禾同由建安一齐翻倒在地,老虎同柴禾重重地压着由建安。机警的由建安比老虎反应快,持刀的手劈砍上去,弯刀的刀尖重重地扎在了老虎的额上,老虎怒吼着,咬住柴禾叼起来,石湘子吓得一声大叫,“妈妈呀!”这一叫,老虎也被怔住了,丢下柴禾,返身又将向他扑去,由建安提醒:把刀丢给我。石湘子刚丢上刀,老虎已扑过去撕破了他手臂上的衣服,鲜红的血液已渗透出来,当老虎再次咬撕石湘子时老虎的后一只脚已被由建安飞起的弯刀砍断了,扎在头部的弯刀已被挣脱,血涂满虎头,老虎威猛的气势已去,张开的嘴迟迟地停在半空。石湘子在惊恐中晕过去了,由建安上前一步又扫断了虎的前腿,由建安心里顿感轻松,只可惜距离短,没法施展父亲教给的刀法。看着老虎猪猡一般摊在地上哀叫,滚了一滚,由建安再次举刀去扎嚎叫的老虎时,发现自己腿很沉,他一瞧,原来他的左腿被老虎的后脚爪撕破了裤角,撕破了皮肉,显现三道爪沟,血水迸出来,已染红了裤角,又看着周围一片草地上的血迹,搏斗压平了草丛的迹象,他一惊,晕倒了。局面就这么僵持着,草地沉静,周围沉戚,太阳落山,天色暗下来,大地将睡。过了一会,由建安的黄毛狗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汪汪地叫着,不停地转着兜儿,空气又冲破了凝固,天地又在喧闹之中。黄毛狗在周围转来转去,灵性地叼起由建安杀虎挂满血的弯刀散腿四只竹节般的腿往山下走去……
李子明抿了抿嘴,故事似在眼前。母亲又把我搂在怀里,说:崽崽,我原来也没详细知道你爸爸的杀虎经过,你爸用命拼出来的胆大,又练就了一身好本事,明天起,妈妈也把姥姥的梅花棒传给你,李子明还在说:世上英雄大都是危难中逼出来的。他们在昏迷的时候,是他们的狗叼着刀报的信,这幅打虎英雄画是我们生活的一段历史,是血情的凝缩,可这画又是谁盗走了?我正张口,我们三人同样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李重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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