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20-12-10 08:18 编辑
在信息化高速发展的今天,历书与我,就像是一件尘封已久的古物,甚是遥远,但却和我的生活息息相关。 父亲是个房木匠,一辈子为人建房造屋,手艺精湛,威望颇高。每逢有人请他盖房子,本着对主家负责的态度,他都会拿出老黄历来,查看哪天适宜动土,哪天又是上大梁的好日子。过去的房木匠不只是盖房子,嫁女娶媳的箱子、银柜,老人驾鹤西去的寿材都得会做。特别是给老人做寿材的最后一道工序,便是主家举行的胶木仪式,是谓告知其亲属,在老人“新居”完工的最后一天,前来披红搭彩,共同庆贺。 因为事关家族兴旺,后辈儿孙薪火相传,胶木的吉日则尤为重要。这时候的父亲又会拿出他的老黄历,帮主家选择一个比较满意的黄道吉日。若距离吉日时间过紧时,父亲就会和他的徒弟们加班加点,赶在吉日到来之前完工;如果时间宽裕,他们则会让后面排队等着盖房的主家再等等,等到吉日胶木完工后再去他家。 父亲看历书不光是为了选择吉日,更重要的是掌握庄稼种植、收获的最佳时机。每年四时八节的时分都源于历书。碧如清明节,既是“二十四节气”之一,也是传统的祭祖节日。它不仅在农业生产方面起着指导作用,同时还影响着古人的衣食住行和文化观念。再如,2020年的清明节是公历的4月4日15点39分,农历庚子年三月十二号15点39分。有些青年人不懂时分,一大早就夹一卷烧纸给祖先去上坟,父亲拦住说,下午3点多才清明,现在着急干啥去? 被拦下来的人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么,完任务乱上呢。” “那可不行,敬祖先祭祖宗的事贵贱不敢乱来。”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不懂不要紧,历书上都有,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清明过后谷雨至,父亲提醒我:“老人常说‘谷雨过后,种瓜点豆’,该种豆子了。” 刚种上豆子没几天,夏至紧跟其后。父亲又催我:“种麦不离八月土,种秋宜在夏至头,该种早玉米了。” 一晃秋天到了,父亲再次叮咛我,“白露高山麦,寒露种大麦。‘高山麦’指的是长武、彬县一带,咱们这儿白露种麦有点早,过了寒露就迟了,秋分过后正合适,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敢死搬硬套。” 历书,在父亲的生活里尤为重要。已过耄耋之年的他常常手持历书,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前的柿子树下认真研读。有村民就开玩笑说父亲是村里的老先生,其实父亲根本没上过学,解放后在识字班认识了一些常用字,加之喜欢看书,经常向我或邻居家小孩讨教不认识的字,日积月累,大部分常用字就都认识了。 一般村民娶媳嫁女,都会提前找阴阳先生写婚书。婚书的主要内容是新娘衣冠、开面、梳妆、上下轿的方向、时辰等事项,最重要的是娶送男女客人,忌哪些属相必须提前告知。对于非出面不可却又忌属相的客人,怀里揣一本老黄历是最有效的防范措施。往往在这个时候,就会有村民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父亲,讨要过时的老黄历,犹如陈年老窖,年代愈久愈浓。 这时候的父亲会不慌不忙地从炕席下,取出一沓经年老皇历教训道:“操的啥心,这么大的事屎憋尻门了才着急,老早做啥去了?”主家陪着笑脸,任由父亲数落。接过父亲精心挑选的老黄历,千恩万谢地跑了。 每年腊月集市上,除了购买年货,来年历书也是父亲的必买品。后来年纪大了,去不了集市,便有小商贩到村里叫卖对联、历书和六神的画像,倒也方便了父亲。看到父亲这么钟爱历书,我就对父亲说:“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可父亲不放心我挑选的历书内容,每次都要自己亲自挑选。 我的小儿子在部队当兵,每年乡镇府都会送来一张大年画,年画下面就有日历。我将每年的大年画贴在父亲的炕头,方便他查阅。父亲却说,年画好是好,上面却没有入伏、交九的时间和各项禁忌,还是历书好。 2019年腊月,行动不便的父亲几次交代我购买历书,当时记着,一忙就忘了。看到父亲一次次失望的眼神,我暗恨自己忘性太大,下决心下次到集市上一定要买,而且多买几种版本供父亲挑着看。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大家困居斗室,集市更是空无一人。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盼到疫情缓解,四月份的集市上却早就没了历书。 因工作关系,我几乎走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镇县城,每到一处我都会直奔新华书店,书架上却没有历书的踪影,摆地摊的小商贩看外星人似地嘲笑我:“现在才几月就买历书,也太超前了吧?”得知我要买当年的历书时,小摊贩遗憾地说,过年时没卖完的历书都返回厂家了。看着父亲手持过时的老黄历,忧郁的眼神望着天边的那一片蔚蓝,我心如虫噬,恨自己年前太大意,使父亲破天荒地没了历书。 有一次,我在县城新华书店突然发现了一本厚厚的万年历,尽管每年只有两页,却是从清朝到今后百年的历书啊。当父亲惊喜地接过砖头厚的万年历时,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 第二天,父亲却失望地说:“万年历好是好,却不实用。一年就两页,和年画一样,只有阳历和农历,没有咱想看的内容呀。” “先凑合用着用,年底了我一定给你买最新的历书。” 我无奈地安慰着父亲。 “没事,活了一辈子,老规矩都在心里头装着呢。” 父亲笑了笑说。 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突然于七月十三日无疾而终。我的肠子都悔青了!父亲终了都没等到他的老黄历,这都是我大而化之造成的啊! 父亲走了,我的心空荡荡的,偌大的院子静谧而萧瑟。入伏都几十天了,我却傻傻地问邻居,天咋这么热,不会是入伏了吧?邻居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你没发烧吧?伏天都快要结束了。” 我突然意识到,父亲不在了,作为人父的我,是不是也应该知道四时八节的具体时分啊。 作者简介 乔山人,陕西宝鸡扶风人。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扶风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秦川》杂志签约作者,江山文学签约作者。2016年至今在《中国水泥》杂志、《宝鸡日报》、《西安日报》、中国作家网、西部文学、宝鸡文学、宝鸡作家、水泥圈子、秦川文学等文学杂志及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2019年出版个人散文集《留痕》;2020年4月,散文《地下六十米》被中国作家网收录《2019中国作家网精品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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