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乔山人 于 2021-2-9 09:01 编辑
小时候我们吃不饱穿不暖,一年中最大的念想便是过年了。唯有过年才有肉吃,有臊子面咥,更有新衣服穿。 刚进入腊月,娃娃们就开始掰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熬到腊月二十三,天空却飘起了雪花。母亲早早就烙好了晚上送灶王爷上天宫的灶干粮。到了晚上,一家老小齐聚灶王爷像前,虔诚地敬献上灶干粮,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官方称这天是小年,我们却叫祭灶。 祭灶这天,我们农村娃还要举行“赎身”(成人)礼。农家人在娃娃刚一生下来,奶奶就会到庙宇里求来一尺红布,年三十晚上,将这块红布做成项圈给娃戴上。以后每年三十晚上都要在项圈上再缝一层新红布,直到缝满十二层。并在灶王爷面前许下愿,以求保佑娃娃健康成长,待到孩子十二岁时,就要给灶王爷还许下的愿。条件好的人家许一头猪,一般人家许一只鸡或者请金珠给灶王爷念一天一夜的经,生活困难的家庭则许一盒香裱给灶王爷一烧了事。 腊月二十四扫舍。扫舍是关中年俗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各家全员打扫卫生,意为除旧迎新,扫除不详。母亲戴上草帽,换上破旧的衣裳,将手帕折叠绑在嘴上当口罩,挥动着大扫帚清扫窑洞。清扫完之后,我将挖来的白干土泡在水盆里,搅动成稀溜溜的泥糊糊,用小扫帚将泥糊糊涂抹在被烟熏黑的墙壁上,窑洞里顿时会散发出新鲜的泥土芳香来。 腊月二十五,豆腐窑里飘出了诱人的豆腐香味。八爷是村里做豆腐的专家,思想又红又专,即使自己的亲孙子也甭想吃队里的一口豆腐。我们边玩边喊:“豆腐脑锅溢了,娃娃来了门关了。尽管那黑乎乎的呱呱吃到嘴里苦如黄连,但苦劲过后,那股稍纵即逝的豆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令人回味无穷。 腊月二十六一大早,村里支好的大锅上已经雾气缭绕,乡邻们拿着盆盆碗碗等着分年肉。只见四五个大小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抓住一头大肥猪,合力抬到杀猪案上,摁的、压的、抓猪鬃的、提尾巴的将猪死死地摁倒在案板上。猪挣扎着,四蹄乱蹬,张大嘴巴喘着粗气,牙齿外露,嘴角吐着白沫,一声声凄厉地惨叫着。 杀猪是队长的强项,只见他系上皮围裙,不怕冷似的裸露着双臂。只见他吸完最后一口自卷烟,狠狠地扔掉烟屁股,双眼射出冰冷的目光,恶狠狠地走到杀猪案前,右手提着寒光闪闪、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左手紧攥猪嘴,将猪头拽到案头悬空,露出猪最柔软的脖颈,然后猛一挥刀,似要将刀把都捅进猪脖子。只见一阵血光爆过,猪凄厉的惨叫声直刺云霄。猪本能地四蹄狂蹬,狂叫不止。队长大吼:“压住了!”小伙子个个咬紧牙关,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鲜红的猪血顺着刀把喷涌而出,吓得妇女娃娃们一声声惊叫。 两个社员换着脸盆在猪脖子下接血,当黑色血块涌出来时就不接了。这时,就有社员将新买的簸箕迅速放到猪脖子下,鲜血中夹杂着黑血块流淌到簸箕里,只见他用手快速地涂抹,直到白色的簸箕里里外外变成黑红色才罢手。 二十七、八日,蒸年馍的香味儿便充斥着村里的角角落落。 年三十天刚亮,炮仗声便开始稠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硝烟味。午饭后,村民便三三两两相约到祖坟请先人回家过年。他们在祖坟前点燃香烛纸裱后就开始念叨:“爷、婆,回家过年走。”然后再放几个炮仗,祖宗的魂灵便会相跟着回家。 三十晚上,叔伯和堂兄弟姐妹们涌到我家,端着各家炒好的盘子来给祖先和奶奶磕头。奶奶则乐呵呵地抿不上嘴,给我们挨个发水果糖。我们给奶奶磕完头转身又给父辈们磕,挣那难得的一毛钱压岁钱。母亲端来热好的柿子,说三十晚上吃柿子眼睛亮,大家纷纷来抢,闹哄哄到大半夜才散去。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终于放晴了。阳光照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刺得人眼睛发花,门口的树枝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雪球。狗蛋穿一身蓝哔叽衣裤,头戴灰色八角帽,新棉布鞋人模狗样地走出家门。他右手拿一支香,左手不时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拆开的鞭炮,在香头上轻轻一点, “叭!”一声脆响,在雪地上炸出一个黄色的疤痕。 从初二开始便走亲戚。一年到头,庄稼汉好不容易有了清闲的时间,将攒了一年的情绪和期盼集中在这几天消费。今天去你家,明天到我家,却有拉不完的家常,扯不断的话题。家家早上臊子面,中午凉菜热菜一大桌,大家却吃不了几口,最后给主家剩一大堆,整个正月都在热剩菜吃。 正月初十前后,队长就开始张罗秧歌队、锣鼓队、社火队的练习,准备从十二开始串村表演先让乡亲们检验。然后在正月十四县上举办的社火巡演中一展风采。 正月十四的县城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礼炮声声,县城街道人流如织,争相观看社火游演。只见每个方队前都有一位身着礼服的美女举着表演队名称的牌子走在最前列;几十名旗手是清一色的女子,个头一般高,模样一个比一个俊。紧跟彩旗方队的是浩浩荡荡的锣鼓队,锣鼓队的后面跟着两只活蹦乱跳憨态可掬的狮子,随着驯狮人手中的彩球起起落落时而打滚,时而蹦跳,不时地引来观众阵阵掌声和叫好声;而舞龙队的小伙子把龙都耍活了,龙入东海,搏击海浪;龙啸虎吟、声震山川;二龙戏珠、吉祥如意;龙腾虎跃,活力四射。划旱船滑稽夸张的动作更是惹得观众开怀大笑。旱船,大都是用竹子做成船形,再用彩纸或彩绸扎糊而成。跑旱船的姑娘两手提着船帮走着碎步,犹如船行进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艄公走在前面,手拿浆板,做摇船状。类似的还有大头娃、猪八戒背媳妇等逗人的表演,孩子们前跟后撵,不是拽拽猪八戒的耳朵,就是在大头娃娃的大头上敲几下,扮演大头娃娃的演员不时地停下脚步,对着追赶而来的小孩扮鬼脸。 踩高跷的演员扮演成戏曲中的历史人物,站在高高的方木棒之上不停地迈动着笨拙的双腿,即使队伍停了下来,他们还要不停地原地踏步。浓妆艳抹的演员们或站或坐在装饰得色彩艳丽的农用车上,化妆成经典戏曲里的生旦净丑,演绎着人生的悲喜沧桑。最刺激最让人揪心的是站立在高芯子上面的孩子们。脚下踩的不是弱不禁风的花蕊,就是脚尖站在明晃晃的刀剑之尖,稍有微风吹来,孩子们便一阵的晃动,引来观众一声声地惊呼。 “碎初一,大十五”,是庄稼汉对新年最后的一丝留恋。过十五和过大年一样,早上臊子面,中午热凉菜又是一大桌,最后煮元宵吃。 到了傍晚时分,家家拿出自家巧手女人用面粉蒸制成的十二生肖馍敬献祖先。尤以老鼠造形为主,有头有尾,以黑豆、扁豆等点睛,各具神态,栩栩如生,内包油面馅。敬献祖先前,老人在祖先牌位和家宅六神前,燃烛上香敬献,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然后,后生们拿上香蜡纸裱,挑起红红的灯笼在祖先排位前,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之后,点燃灯笼里的蜡烛边走边说,“爷、婆,孙子送你们回府了。” 如果当年村里有新婚青年,新娘在正月初十就会被娘家哥嫂接回去“躲灯”,十六日凌晨再送回婆家,最有趣的是晚上,村里辈分高的婆婆婶婶和娃娃们,扮成老两口给新娘子送娃娃。他们用枕头扮成小孩的模样抱在怀里,嬉闹着将“娃娃”送进新娘的怀里,祝福新娘早生贵子。主家则高兴地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请这帮祈福送子的娘儿们、碎娃娃饱餐一顿。 到了正月三十,新年的最后一个仪式燎柴贝便粉墨登场。半下午的时候大人小孩提着镰刀、砍刀到塄坎、沟边割蒿子。夜幕降临后,家家户户门前燃起了熊熊篝火,大人小孩个个从篝火之上来回跳跃着,吆喝着,欢笑着。过于小的孩子,被妈妈抱在怀里从火苗上跳过去,娃娃们则比赛谁跳的远,跳得高,嘴里还喊着身体健康,百病不生!最高兴的当属娃娃伙,跳完这家跳下家,乐此不疲,欢笑声如浪潮此起彼伏,一直飘到了九霄云外…… 作者简介
乔山人,陕西宝鸡扶风人。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扶风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诗词楹联协会会员,西部文学签约作家,《秦川》杂志签约作者,江山文学签约作者。2016年至今在多种文学杂志及网络先后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2019年出版个人散文集《留痕》;2020年4月,散文《地下六十米》被中国作家网收录《2019中国作家网精品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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