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黄金酒杯征文】【覃戈短篇小说】走出秦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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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1213 | 回复4 | 2015-3-19 23:56: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3-20 00:00 编辑

       大年三十晚上,秦岭娘说了一句话。

     “我初八要回西安打工。”

       她说完这句话,端着饺子就去了厨房。具体在哪里打工,做什么,她没有说,只是很干脆的下了一道通告。就像是医生下的病危通知单。秦岭大端着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他满脸的笑容冻结在他泛红的脸庞。电视机里春晚的观众手掌儿拍的正欢。在秦岭记事的岁月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娘提出这样的话头,只是第一次是请求,这一次是通牒。秦岭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娘,似乎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抵挡不一样了,可要是让秦岭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娘不仅是娘,娘是家的脊梁,秦岭在心底隐隐约约有这样一个念头,娘就应该时刻待在家里,他从西安周末回来看见娘,那就是回家了,看不见娘,那回这个家没有一点家的意思。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秦岭大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只见他放下酒杯,抹了一把嘴儿,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拿出一盒红猴王点上。烟抽了一口,不知怎么的他这个老烟枪居然被呛到了。
    秦岭知道大心里不好过,不敢接娘留下的话题。他开口询问去年种的白皮松。这些年家里有了点余钱,放在银行里只剩下缩水,在秦岭大的决策下,家里承包的那些没人种的地,用那点钱种上白皮松。秦岭大叹了一口气:好着呢,明年就能卖了,听村长说,现在网上都能卖,你电脑玩的好,多留点心。秦岭点头应下了。这都不算个事,娘刚才说的话才是这两个男人熬煎的难事。

       秦岭大知道这一次怕是拦不下媳妇的脚步,一年前的那场闹剧此刻还历历在目。

       13年夏天,西安的日头毒的瘆人,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开始还穿着背心短裤,结果太阳升上来不到半日,全换上长袖衬衫。阳光把人皮都晒开了,谁个还敢把后背暴露在日头下。秦岭大在西安干了不到一个礼拜,听说榆林有活,立马就辞了西安的工,去了榆林。虽说是远了点,但不热,更重要的是工价还比西安的高。用大的话说:瓜子才待西安呢。

       可他在榆林还没有待多长时间,人又回了西安,为啥?秦岭娘进了城,在小寨打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到了小寨,没有先和秦岭娘联系。他站在天桥的背阴处给秦岭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秦岭能帮他说服自己的媳妇。秦岭本不想去,他手头的工作挤压了一大片,都等着他干呢,那个新上任的外企来的领导昨天刚催过他周末前要工作全部Over。况且这是上一辈人的矛盾,他一个儿子说什么怕都不合适。可是明晃晃的日头下,他又担心大和娘再弄出个什么事来就更不好交代。他匆忙的去和“Over”请假,“Over”的眼睛布满了质疑,不想给他批。他急了,也不管“Over”同不同意,匆匆的走了。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谁还没有个父母?”

       秦岭大随着日头的移动悄悄地向目标位置更近了一步。他看着城里的女人裸露着胸脯,晃动着明亮的大腿从天桥上一波接一波的走过。他抽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又放了回去。喉咙干的快冒烟,那还有心思抽。他看见不远处的商场里有人在卖冰水,咽了咽唾液,忍着没去。

       他想不通自己这个媳妇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安安分分的一个女人,这次怎么会来这么一下子?这不是断自己的后路么?他越想越气:我在工地上拼命,这老娘们咋就不懂的体谅人,非得往自己背上插上一刀?

       去岁,工友罗四喜的老婆苗春花给罗四喜带了绿帽子。秦岭大看着罗四喜像发了疯似的将那个男人打成瘸子,陪着他将一月的工资化作“华山论剑”装进肠胃。作为正常的中国男人,秦岭大能理解那种痛及心肺的难过。人间多少爱,逝去红尘中。心里再多的痛苦,也抵不过被撕碎的心。他看着罗四喜呕吐过后的呻吟,不知道这劫到底如何会降落在他的头上。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罗四喜和苗春花的春天,她抱着他的左手,像柳丝像春风,埋首在他的怀抱中。那会的他们是多么的缠绵?若不是看见苗春花像狗一样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秦岭大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罗四喜乖如绵羊的老婆。这件事情秦岭大和谁也没有说,罗四喜还要活人,他秦悦城不是那种喜欢乱嚼舌根子的人。可他的心里还是种下了阴影。城市给予他们改善生活的机会,也剥夺了他兄弟做为男人的尊严。

       都说城里的诱惑多,不要脸的男人见了稍有姿色的妇女比厕所的苍蝇还拼命,再加上农村来的妇女那见过那种没事天天等,有事请吃饭的温柔攻势,城里的娘们尚且抵挡不住,更别提农村来的女人,丈夫若不在身边,沦陷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些话他不能告诉儿子秦岭,他必须在秦岭到来之前编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只是他老实了一辈子,骗人的话一时却又想不出来。他抓耳挠腮的圪蹴在阴凉里。

       秦岭赶到了,他有些喘,远远就在天桥上看见了大。偌大的天桥附近,人已经开始变少,更没有几个像大那样蹲在路边的人。他看着一阵胸塞,拐着弯先买了瓶冰镇矿泉水这才走到大的身边。

       秦岭不知道和大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咳嗽了一声,大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秦岭将矿泉水递给他,他拧开盖子咣咣的灌了一气。一瓶水很快就见了底。大说:“美得很!”秦岭连忙询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瓶。大摆了摆手,开口转入了正题。
    “走,把你娘给我带回去。要不,咱家的日子没法过了。”
    秦岭的嘴唇微张了一下,随即又合上。他跟在大的后面进了秦岭大一直未敢进去的门。

       那天的事情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丢人,在商场经理的办公室,秦岭看着大像只斗败的公鸡在自己和母亲面前撒泼,他跳起来离地的距离比乔丹灌篮时还要高。娘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秦岭一面因为大的突然暴走有些感到丢人,一面又为娘难过。他想替你娘说句话,可是对于大关于家的理论他自己又是打心底的赞同,一时也没有插话。商场经理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给大倒了一杯水,安抚了他坐在椅子上。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秦岭大不好再发作,却是像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你还是让我媳妇跟我回去,要不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商场经理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因为工作就拆了人家的一桩婚姻。她为难的看了娘一眼。娘的脸色从阴天变的更加阴暗,她脱掉自己的工作服。细细的叠平,放在经理的办公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大张大着嘴看着娘走出门,很快就追了出去。秦岭一看,也忙着要去追娘。商场经理把他拦住了。她递给秦岭五百块钱,说:“这是我姐的工资,娃呀,回去告诉你娘,以后如果要出来,还找我。”

       回家的路上,正是午后两点,日头毒辣辣的照在人的额头上。娘背着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走在前面,汗水将她的后背弄得湿哒哒的。大想从她的身上卸下行李来背。她拒绝了。秦岭看着娘一米五的个子背着那么大的的袋子在阳光下行走,他除了难过,又被娘一往无前的倔强深深的震撼着。

       他把他们送上回秦家寨的汽车,挥手向他们告别。可娘连看他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看见娘将额头贴在车窗上,望着西安城巨大的城墙,那眼神空洞没有内容。而大的脸上挂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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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戈个人认证 | 2015-3-19 23:57: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3-20 00:06 编辑

       日子到了冬天,大在荒地种上了白皮松。松树苗子绿油油的挣扎在枯黄的土地上。他对娘说,这些树一卖咱啥都有了,你只要舞弄好,轻轻松松十几万就有了,去城里受那个罪干啥?娘越发沉默寡言,对于大描述的大饼她毫无反应。日子又回到从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样子。开了春,大又去了榆林,她就养了两只鸡,一只奶羊。她带着奶羊去荒地一呆就是一天,她在地里劳动,奶羊就放在旁边的沟道吃点干草。等奶羊下来了羔子有了奶,中午她饭也不回家吃,饿了就扎一嘴羊奶。

        回家除了睡觉那人人大的一块地方,其他的她也不收拾。想起了就给两只鸡喂点发霉的包谷颗粒,想不起来就任由它们自生自灭。农村的草地多的是,有草地的地方,蚂蚱,蟋蟀、扁担草也多,鸡们就在草地里刨食,反正农村的鸡都是这么养的,纯天然无公害么。好在这两只鸡倒也争气,到了下蛋的时间,咯咯哒咯咯哒鸡蛋下的是一水接一水的,每天两个鸡蛋那是跑不了的。城里有人来收她的鸡蛋,甚至给出20块钱一斤的高价,她也不卖。秦岭回来时,全给秦岭捎上。

        时光如风,几时来到身边几时又拔脚离去,在乎的时候知道,不在乎的时候只剩下它扫过你头发的错觉。初五娘要去荒地除草。秦岭看着娘日渐消瘦,一阵阵心疼。他陪着她去。干了不到十分钟,他脸上的汗水像水珠儿哗哗的滴在土里,他寻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他看着娘埋头窝在膝盖高的野草中间默默的劳作,那只奶羊像狗似的跟在她身后。目光越过母亲的脑袋,遥远的终南山镶嵌在蓝天的背影里,秦岭向四周望去,一个人都没有。空气里除娘悉悉索索的除草的声音,就只剩下无边的空寂。秦岭忽然有些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去城里,这种空拉拉的感觉已经悄悄的告诉了他答案。

       初六,坐在去西安的高速车上,秦岭和大去长安县探望大久未来往的舅舅。以前穷,大不好意思去,现在腰杆硬了,再加上大的舅舅也老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带上秦岭见上一面,怕是将来就没有了机会。

       秦岭看着灞河水绕着白鹿原蜿蜒向西流去。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大聊聊娘的事情。初五过后,年轻人都返了城,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甚至整个村子都成了空的。涝池边上的那棵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将树枝压弯,轻轻碰一下都能从树上落下来。秦岭记得自己小时候,怎么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会那棵树上不是光秃秃的。现在年轻人都进了城,稍微大点的孩子也被父母携带着进城上了学。即便是娘这般大的人都有去了北京上海打工的事情。村子里剩下的老人,一个个牙都有问题,谁还能去摘那甜的掉牙的柿子?

       秦岭知道娘不是图城里工作的那点钱。

       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除了空荡荡的村子带来的无尽空寂,娘要走出去还有更深的层次的理由。以前土里刨食,打下粮食,尤其是秋季的玉米豆子粜下的钱,更是一家人最大的收入。现在不种地了,秦岭大在外打工挣下的钞票,就成家里最美气进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秦岭大的地位伴随着他的收入水涨船高。他开始对秦岭娘吆五喝六,仿佛秦岭娘就是一个寄生虫似得。秦岭娘是一个硬气的女人,开始的几年她也是拼了命的把汗水挥洒在土地上,可他们那个村子,本就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再勤劳,粮食的产量还是得看着老天爷的脸色。碰见13年那样干旱的年月,地里打下的粮食能换回个化肥钱就不错了,那还有什么收入?遇到这样的年景,向自己的老汉伸手要钱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可是秦岭大怎么会放过这种向自己媳妇显摆的机会?一来二去,娘就有了去西安打工的想法。

       要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这个时候还是顺着娘的意思好一点。他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和大说了,大看着他,怕是一时也难以扭转他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大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抿着嘴巴,眉毛拧巴在一起。秦岭将头扭到一边,隔壁座位上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在逗着一个圆乎乎的孩子,那孩子晶亮亮,冲着他笑了。

       到了长安县,下了车走在去舅爷家的路上,大开口说话了:“其实我不是不愿意让你妈出来打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也是大人了,你四喜叔和你春花婶的事情让大总是心里磕碜,城里的男人有几个好东西?”
       秦岭笑了:“大,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事,老话说的好‘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你要是担心这事情,那干脆让我娘和我们住一起好了。”
       秦岭大有些不放心:“可是,你那媳妇小月能同意吗?”
       秦岭看着前面的路标:“这你不管,小月那边我来说,再说了我娘来还能帮我做个饭,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吧,那就照着你的意思,试试吧!”秦岭大叹了一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

       一年以后,秦岭娘又回到了乡下。秦岭送她回来,这次回来秦岭还扛着一台电脑。他要给娘拉上网线呢。等网线拉好之后,送走拉线的师傅。秦岭娘熟悉的打开电脑,登上QQ,和小月开始视频聊天。秦岭在旁边喝着水,他听见小月说:“娘,你走这么急,也不再住几天?”

       娘撅着嘴说:“得了,这一年娘是受够了西安的空气了,再不回来,娘怕是要少活几年呢,娘还要多抱几年孙子呢!你俩可要努力,秦岭明年可就30岁了。”

       小月冲着娘捂了脸,装作害羞的样子。突然另外一个QQ滴滴滴的响起,秦岭看着娘将那个对话框打开,看着娘敲了一连串的字符。上次买了白皮松的那个莫老板又要买树了。

       秦岭看着娘背影,电脑前的她坐的笔直,腰杆挺得硬硬的!(完)
                                                                          2015年3月19日星期四
简介: 覃戈,男,30岁,原名秦卫。陕西省蓝田县人。
联系电话: 15202955596  电子邮箱:382831252@qq.com   
联系地址:西安市创新路16号 邮编:71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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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欣赏  预祝取得好成绩 {: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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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 2015-3-20 12:4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懂娘的人是秦岭,这样的孝顺才是孝顺!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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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禾禾个人认证 | 2015-3-20 20: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娘”朴素但硬气的追求,是让人敬佩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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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成为我生命中永远定格的影像;那些人,用朴素的生命给了我不曾失去感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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