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覃戈 于 2015-3-20 00:00 编辑
大年三十晚上,秦岭娘说了一句话。
“我初八要回西安打工。”
她说完这句话,端着饺子就去了厨房。具体在哪里打工,做什么,她没有说,只是很干脆的下了一道通告。就像是医生下的病危通知单。秦岭大端着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他满脸的笑容冻结在他泛红的脸庞。电视机里春晚的观众手掌儿拍的正欢。在秦岭记事的岁月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娘提出这样的话头,只是第一次是请求,这一次是通牒。秦岭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娘,似乎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抵挡不一样了,可要是让秦岭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娘不仅是娘,娘是家的脊梁,秦岭在心底隐隐约约有这样一个念头,娘就应该时刻待在家里,他从西安周末回来看见娘,那就是回家了,看不见娘,那回这个家没有一点家的意思。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秦岭大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只见他放下酒杯,抹了一把嘴儿,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拿出一盒红猴王点上。烟抽了一口,不知怎么的他这个老烟枪居然被呛到了。 秦岭知道大心里不好过,不敢接娘留下的话题。他开口询问去年种的白皮松。这些年家里有了点余钱,放在银行里只剩下缩水,在秦岭大的决策下,家里承包的那些没人种的地,用那点钱种上白皮松。秦岭大叹了一口气:好着呢,明年就能卖了,听村长说,现在网上都能卖,你电脑玩的好,多留点心。秦岭点头应下了。这都不算个事,娘刚才说的话才是这两个男人熬煎的难事。
秦岭大知道这一次怕是拦不下媳妇的脚步,一年前的那场闹剧此刻还历历在目。
13年夏天,西安的日头毒的瘆人,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开始还穿着背心短裤,结果太阳升上来不到半日,全换上长袖衬衫。阳光把人皮都晒开了,谁个还敢把后背暴露在日头下。秦岭大在西安干了不到一个礼拜,听说榆林有活,立马就辞了西安的工,去了榆林。虽说是远了点,但不热,更重要的是工价还比西安的高。用大的话说:瓜子才待西安呢。
可他在榆林还没有待多长时间,人又回了西安,为啥?秦岭娘进了城,在小寨打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
他到了小寨,没有先和秦岭娘联系。他站在天桥的背阴处给秦岭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秦岭能帮他说服自己的媳妇。秦岭本不想去,他手头的工作挤压了一大片,都等着他干呢,那个新上任的外企来的领导昨天刚催过他周末前要工作全部Over。况且这是上一辈人的矛盾,他一个儿子说什么怕都不合适。可是明晃晃的日头下,他又担心大和娘再弄出个什么事来就更不好交代。他匆忙的去和“Over”请假,“Over”的眼睛布满了质疑,不想给他批。他急了,也不管“Over”同不同意,匆匆的走了。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谁还没有个父母?”
秦岭大随着日头的移动悄悄地向目标位置更近了一步。他看着城里的女人裸露着胸脯,晃动着明亮的大腿从天桥上一波接一波的走过。他抽出烟盒拿出一支烟,又放了回去。喉咙干的快冒烟,那还有心思抽。他看见不远处的商场里有人在卖冰水,咽了咽唾液,忍着没去。
他想不通自己这个媳妇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安安分分的一个女人,这次怎么会来这么一下子?这不是断自己的后路么?他越想越气:我在工地上拼命,这老娘们咋就不懂的体谅人,非得往自己背上插上一刀?
去岁,工友罗四喜的老婆苗春花给罗四喜带了绿帽子。秦岭大看着罗四喜像发了疯似的将那个男人打成瘸子,陪着他将一月的工资化作“华山论剑”装进肠胃。作为正常的中国男人,秦岭大能理解那种痛及心肺的难过。人间多少爱,逝去红尘中。心里再多的痛苦,也抵不过被撕碎的心。他看着罗四喜呕吐过后的呻吟,不知道这劫到底如何会降落在他的头上。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罗四喜和苗春花的春天,她抱着他的左手,像柳丝像春风,埋首在他的怀抱中。那会的他们是多么的缠绵?若不是看见苗春花像狗一样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秦岭大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罗四喜乖如绵羊的老婆。这件事情秦岭大和谁也没有说,罗四喜还要活人,他秦悦城不是那种喜欢乱嚼舌根子的人。可他的心里还是种下了阴影。城市给予他们改善生活的机会,也剥夺了他兄弟做为男人的尊严。
都说城里的诱惑多,不要脸的男人见了稍有姿色的妇女比厕所的苍蝇还拼命,再加上农村来的妇女那见过那种没事天天等,有事请吃饭的温柔攻势,城里的娘们尚且抵挡不住,更别提农村来的女人,丈夫若不在身边,沦陷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些话他不能告诉儿子秦岭,他必须在秦岭到来之前编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只是他老实了一辈子,骗人的话一时却又想不出来。他抓耳挠腮的圪蹴在阴凉里。
秦岭赶到了,他有些喘,远远就在天桥上看见了大。偌大的天桥附近,人已经开始变少,更没有几个像大那样蹲在路边的人。他看着一阵胸塞,拐着弯先买了瓶冰镇矿泉水这才走到大的身边。
秦岭不知道和大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咳嗽了一声,大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秦岭将矿泉水递给他,他拧开盖子咣咣的灌了一气。一瓶水很快就见了底。大说:“美得很!”秦岭连忙询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瓶。大摆了摆手,开口转入了正题。 “走,把你娘给我带回去。要不,咱家的日子没法过了。” 秦岭的嘴唇微张了一下,随即又合上。他跟在大的后面进了秦岭大一直未敢进去的门。
那天的事情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丢人,在商场经理的办公室,秦岭看着大像只斗败的公鸡在自己和母亲面前撒泼,他跳起来离地的距离比乔丹灌篮时还要高。娘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秦岭一面因为大的突然暴走有些感到丢人,一面又为娘难过。他想替你娘说句话,可是对于大关于家的理论他自己又是打心底的赞同,一时也没有插话。商场经理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给大倒了一杯水,安抚了他坐在椅子上。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秦岭大不好再发作,却是像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你还是让我媳妇跟我回去,要不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商场经理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因为工作就拆了人家的一桩婚姻。她为难的看了娘一眼。娘的脸色从阴天变的更加阴暗,她脱掉自己的工作服。细细的叠平,放在经理的办公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大张大着嘴看着娘走出门,很快就追了出去。秦岭一看,也忙着要去追娘。商场经理把他拦住了。她递给秦岭五百块钱,说:“这是我姐的工资,娃呀,回去告诉你娘,以后如果要出来,还找我。”
回家的路上,正是午后两点,日头毒辣辣的照在人的额头上。娘背着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走在前面,汗水将她的后背弄得湿哒哒的。大想从她的身上卸下行李来背。她拒绝了。秦岭看着娘一米五的个子背着那么大的的袋子在阳光下行走,他除了难过,又被娘一往无前的倔强深深的震撼着。
他把他们送上回秦家寨的汽车,挥手向他们告别。可娘连看他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看见娘将额头贴在车窗上,望着西安城巨大的城墙,那眼神空洞没有内容。而大的脸上挂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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