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夜里下了雪，到了下午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厚，风儿吹过便会荡起白色的雾，伴随空中飘着的雪花一起向树丛洒落。树上的雪被风儿吹了下来，风中的雪又挂在了树枝上，雪花伴随着飒飒的风声降落在田野、屋顶和山坡，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茫茫。 一个中年男子从不远处的村庄走出来，背上还匍匐着一个小孩。雪花随着风儿不断地追打着他们，男子的衣领里落了些许的雪，他下意识地用一只手往外扒了扒，小声问道：“女子，你冷不冷？” 原来他背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那孩子一只手打着雨伞，另一只手用力地搂紧了男人的脖子，回答说：“大，我不冷，你身上暖和的很！” 听到回答，他心里有些酸楚，便用双手托住孩子的腿，身子往上使劲蹿了一下，想让她趴的舒服些。 她趴在他的背上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身上没有了一丝的凉意，只希望时间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这种感觉多停留一刻。 ……。 女孩儿的名字叫梅花，出生在陕西一个贫瘠的乡村里，生下来两个月后就送给了大姨妈家做女儿，一晃便十多年过去了。 大年初三这天，大家都到舅舅家走亲戚，下午妈妈（养母）带着三个哥哥回了西村的家，生父便背着她去东村自己的家，这是梅花有生以来唯一感到的一次父爱。 梅花的家庭生活很简单，但又很复杂，她想把这些事情慢慢地当故事讲给自己的心灵……。
第一章梅花
1 关中平原素有八百里秦川之称，南面是苍茫挺拔的秦岭，北边是荒凉贫瘠的土坡。土坡俗称“塬”，这个塬是大西北黄土高坡独特的地貌，自数十米到数百米的海拔起伏跌宕、沟壑连绵，与南面的秦岭山脉相呼应。 塬下面有一座古镇，数千年前这里曾经是农作耕种技术的发源地。镇子旁有教稼台，位于古城东门外的漆水之滨。相传上古的时候，每年春季到来，黄帝的玄孙后稷便在这里传授农民耕作之术，这里就是关中颇有名气的漆水镇。 距离古镇三十来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叫做西村的小村庄。西宝北线公路从村子的边沿绕过，宝鸡峡灌溉渠从这里穿行，村子南面的耕地是靠这条渠水来浇灌的，北边的土地与灌溉渠无缘就要靠天吃饭，坡上的耕地随着高度的起伏呈阶梯状。一阶一登的由上而下，每一层都被平整成了可耕种的农田。据说开辟的梯田方法就是后稷所教，先人们又通过辛苦的劳动建成，既保证了耕地面积和耕种方便，又防止了水土的流失。
天色已晚，月亮被漂浮的乌云笼罩，只是偶尔会露出一个笑脸。时隐时现的月光下面有一所房屋，房子是用传统的糊砌墙磊成，屋顶铺着毛毡、茅草和瓦片。文弱的灯光透过花格子窗户散射出来，月亮被乌云遮住时就能看见屋檐下淡淡的光影。忽然听到：哇，哇哇的声音传出来，是婴儿的哭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张硕大的土炕外，只有一个盛粮食的柜，一个桌子，几个木凳，炕头上还堆放着几只大木箱。 炕洞子的火烧得正旺，柴火的烟熏味给屋里增添了温暖的感觉。翠凤坐在炕头上，怀里抱着一个满月不久的娃娃，她把奶瓶塞进孩子的嘴中，说道：“娃可怜，这么小就吃不上娘的奶，幸亏有这只羊的奶，要不然你吃啥呀？” 看着孩子的小嘴一凹一凸地吸吮，她开心地笑了，向外屋喊道：“妈，你别忙活了，过来歇歇，你看咱娃吃的多香！” 孩子的姥姥听见翠凤的喊声，把尿布扔在盆中，两只手在老棉裤上擦了一把，走过来说：“哎，我就是怕娃小，刚两个月你就抱过来吃啥呢？多亏你妹子想的周到，花了十五元钱呢，买了这只羊给你送过来。” 原来，这个婴儿不是翠凤生的，听见孩子的姥姥说起妹妹送奶羊的事情，她不由得想起了这段因缘……。
孩子的生母是妹妹翠珠，说来也奇怪，翠珠生了三个小孩却都是女娃娃，而翠凤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娃娃。两个月前妹妹临盆，生下来一看还是个女孩儿。翠珠夫妇一直想要个男孩子，长大了好给家中撑门面，关中农村有种传统的习俗，家里如果没有个男孩，不只是缺少了壮劳力，更重要的是不能传宗接代，会被左邻右居笑话的。 翠凤是家中的大姐，一直都想要个女孩儿，好补足儿女双全的缺憾，听到妹妹翠珠又是生了一个女娃娃，她便动了心思，想要找翠珠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孩子过继给她。 夕阳西下，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喝过了汤（农村把晚饭叫做喝汤），翠凤坐在家门口借着黄昏的余光剥玉米。她抬起头看了看自家的男人，男人正 在把烟叶往烟袋锅里填，推了他一把说道：“娃他爸，咱家妹子又生了个女娃，我想抱回来养，当咱的女儿怎么样？” 男人的名字叫成学，是邻村小学校的民办教师。成学在村里有些名气，是个初中毕业生，在村里算得上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听见翠凤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把烟袋锅戳到锅台的余火上，用力地吸了几口，烟袋锅中的旱烟一明一暗地闪烁着，他随后长长的吐出去一股青烟，不紧不慢地回答：“啥？抱养翠珠的娃？哪一个？” “当然是刚生的这个，还能要哪一个？”翠凤没有好气的回答。 成学没有吭声，圪蹴在灶火旁一脸的不高兴，甩起烟袋锅在一块砖头上磕起来，咚、咚咚……。翠凤听的不耐烦了便开口骂道：“你狗日的是个聋子？我让你说个意见，你还拽起来咧？！这娃我是抱定了！” 接下来的话就更加不好听，翠凤低着头只顾骂着，忽然屋门哐当一声响，她定睛一看，屋中已经没有了男人的影，翠凤一边剥着玉米一边恨恨地嘟囔：“驴日的整天不回家，在外头寻了狐狸精了？几个娃要上学要吃饭，你也不给钱，我说把妹子的娃抱回来，你还跑了？！” 翠凤在村里骂人可是出了名的，骂得累了一闭眼就能睡着，醒过来接着还能骂，成学那里是她的对手，过去被骂急了的时候，他便用拳脚招呼，两人厮打在一起是常有的事情，每次冲突都打的翠凤呼爹喊娘，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了。后来成学采取了躲的方式，再后来干脆就住在学校里不回家，翠凤也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更加认定成学不是个好东西。 翠凤躺在炕上思量明天去找妹妹的方法，想了大半夜还是没有想明白，看来只能等天亮去找妈妈商量。 第二天一大早，翠凤换了一身碎花衣服出门，农村人干粗活大多都皮肤粗糙，配上这件花衣服显得黑白分明。碎花衣服还是多年前置办的，平时也没有机会穿，压在了箱底好几年。去母亲家自然要打扮的干净利索一点，她翻箱倒柜把这身衣服找了出来，可是身材胖了不少，穿上衣服感到紧紧地贴在肉上，出村时遇见放羊的邻居，邻居调侃地说：“哎呀！我还当是电影明星来了，时髦得很么，几十岁咧还穿紧身衣？！” 翠凤急慌慌地往前走，回过头来对着放羊的邻居“呸！”地吐了一口痰，说道：“你么见过的多了！老娘今天有事呢，回来再找你算账！”
她的娘家在不远的北村，距离西村也就十几里地，翠风因为心里有事走的急，只用了个把小时就来到了北村。 见到了妈妈，她说明了来意，妈妈是个慈善的老太太，对待子女们特别的好，听说大女儿想要抱养小女儿的孩子，她有些犹豫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向谁她心里都不安，妈妈说：“你问过妹子没有？” 翠凤回答：“我还没有去呢，怕翠珠不愿意怎么办？” 妈妈说：“哎，你两个真是的，怎么就生了个一顺顺？一个都是男娃，一个都是女娃。” 翠凤看到妈妈有些动心了，赶紧说：“就是吗，我就想要个女孩，妹子年轻想要男娃可以再生几个，要不然我给她一个男娃？换一换。” “你胡说啥呢！又不是相亲还换啥？我抽空到你妹子家去看看，只要你妹子同意，就把这个娃过继给你跟成学，让她再生几个，兴许会有男娃。” 妈妈愿意去当说客了，翠凤很高兴，便回家去等消息。
妹妹翠珠的家在附近的东村，她年轻的时候去镇上的卫生学校学习过两年，回来一直在村里医疗站当乡村医生。丈夫姓王，是村里的大姓人家，平常除了务农种田，农闲时还做点小生意，刚开始的时候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卖些针头线脑的杂货，慢慢地有了些名气，就把货屯在家里，有熟识的老顾客需要，便挨家挨户去送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种了几亩西瓜地，家境比姐姐翠凤好得多。 “翠珠……翠珠在家吗？” 听见妈妈的声音，翠珠抱着怀里的娃儿，走到屋门口说：“我在家呢，娃他爸去地里还没有回来。” 妈妈说：“哎，我这有急事寻你，想跟你俩商量个事。” “啥事情呀？还这么急，你这一清早的跑来干啥呢？天气又冷，下午暖和了再过来住一晚多好”翠珠回答。 娘俩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哇，哇哇……，怀里的婴儿哭了起来，翠珠把孩子往身上靠了靠，哆嗦着腿嘴里嘟囔：“嗷嗷，俺娃乖、不哭不哭。” 翠珠已经有了二个孩子，可都是女娃，一心想要个男孩，没有想到这个生下来还是个女的。翠珠的男人老王做过小生意眼界宽了许多，这次生下来一看还是个女娃子，老王就说：“不要紧，现在社会不同了，多几个女子咱还省得盖房娶媳妇呢。” 可是翠珠心里头不好受，她知道这是丈夫给她的安慰，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娃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为这件事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丈夫，她发誓就是再生几个娃，也一定要生到男孩子为止。 翠珠轻轻地拍着孩子，孩子一会儿就睡着了，又轻轻地放在了被窝里。然后问：“妈，你今天这么早来寻我到底有啥事情？” “哎，是你姐的事让我来问问你。” “ 我姐？她怎么不来呢？” “你看看，这么大了连这也不懂？你姐要能来还要我来干啥？” “奥，是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吧？” “哎，还是咱小女子聪明，不愧是干过医疗站的。” “妈，到底是啥事情你赶紧说吧。” 母女俩对了半天的话，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翠珠心里已经猜到了母亲的来意，但还是想听她说出来。这时候母亲的神态发生了变化，绷起脸说：“你这个娃还是女孩，再往下想要男孩还能养活得起吗？你姐想抱养这个娃当女儿，她家里都是男娃就缺个女孩，你看行不行？”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听说要把孩子抱走，一股热血就冲上了脑门，她回答说：“这不行！男娃女娃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送人呢？！” 其实母亲也是在平衡她们姐俩的事情，并非只想帮助姐姐而强求妹妹同意，她心里想：翠珠肯定还想生下一个，这娃娃多了经济和精力就有了问题，会影响全 家人的生活，尤其是会影响孩子们的前途，可能将来上学都交不起学费，所以她还是赞同把这个娃让翠凤抱走，毕竟翠凤已经有了三个男孩，大的已经十多岁，再有几年就能顶上劳动力，翠凤的丈夫又是个教师，每月还有几元钱的补贴，孩子过去也不会受罪。 她把这些想法说给了翠珠，让她晚上跟丈夫好好的商量一下，尽快地能够有个决定，这两天给她一个说法。 当天晚上翠珠就把妈妈来的事情跟丈夫老王说了一遍，老王开始也不愿意把娃送给翠凤收养，后来又想想丈母娘说的有些道理，只有把这个女娃让大姐抱走，才有可能再要下一个孩子，兴许能够碰上个男娃呢。想到这里他说：“娃他妈，既然咱妈也是这个意思，那就让大姐把娃抱走吧。” 听到老王同意把孩子让大姐抱走，翠珠的眼泪挂在眼眶中，噗哒噗哒往下掉，老王安慰说：“大姐是个好人，会对娃好的，只是咱姐夫……哎。” 对于成学的事情，他两口子也有所听闻，知道他不怎么顾家，大姐撵到学校要钱，十回有九回都是空着手回来，俩人是靠骂仗打架过日子的，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大姐夫的态度。 翠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两只手使劲地往炕上一拍，“嘭”的一声响，老王吃了一惊问道：“又咋啦？你就不怕把娃吓着了？” “咋啦？你不想想娃过去吃谁得奶？才两个月总不能喝面汤吧？”翠凤有点着急地说。 老王的确没有思量过这个问题，听翠珠这么一说，还真成一了个大事情。他用手在脑门上也“啪啪”地连续拍了几下子，然后两手使劲地往床上一拍，“嘭”的一声响，这回把娃给惊醒了，哇哇、哇哇、孩子哭了起来。翠珠抱起孩子一边埋怨地说：“我说你个冷怂，娃吃谁得奶咱慢慢想嘛，还真的把你急出病来啦？又拍脑袋又拍炕，一惊一乍的，你看把娃吓成啥！” “哎，我这拍脑袋拍炕可是把咱娃吃奶的事情解决了，没有想到把娃给吓醒了！”老王有些兴奋地说。 “你还能解决咱娃吃谁得奶？大姐的几个娃最小都已经好几岁，哪来的奶呀？说胡话呢吧？”翠凤满脸狐疑的问。 老王这回不着急回答了，他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来擒在嘴上，拿起炕头上的火柴盒，用两根火柴并行往盒子侧面的火纸上一擦，“哧溜”一声冒出来火光，又慢慢地移动到香烟头，他用力地吸了几口便点着了香烟，然后才慢吞吞地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明天去想办法。” 翠珠把嘴一撇说：“好，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来，就让你娃挨饿！” 第二天老王去镇上的集市买回来一只羊，这只羊看起来绵绵的，奶头大大的，好似奶汁都要自动落下来。他跟翠珠说：“花了十五元呢，这回咱娃不愁没有奶吃了吧？” 第三天，翠珠夫妇先把娃送到了姥姥家，当然还牵着这只羊，随后大姐把娃和羊领回了家。翠凤还请来古镇上会看风水的人给娃起个好听的名字，风水先生说：“你看，现在正值寒冬，梅花盛开，这娃又是个女孩子，干脆就叫做梅花吧！” 姥姥说：“这个名字挺好，好记也好叫。” 从此，梅花就在这里过户安了家，翠凤夫妇成为了她西村的妈妈和爸爸。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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