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方言 于 2021-10-28 21:03 编辑
一碗清汤面 芒种时节,天越来越热,算黄算割的叫声又在白鹿塬上响起。白鹿塬,平坦无砥,沃野千里,是蓝田境内 的一处高原台地。天气晴好,站在白鹿塬楞上就能看见西北方向的故都西安钟楼的金顶。曾经那一泻千里、金光闪闪的麦浪翻涌的白鹿塬是再也看不到了,各种绿化树或高或低,或疏或密的占据了以前种麦子的大块土地。就连号称“蓝田粮仓”的八里原上,也同样被绿化树占去半壁江山。但毕竟有钟情土地的乡亲,所以就有了一片片熟透的麦子,近日很火的一条抖音,对在城里打工的乡亲们喊话,塬上的麦黄了,回来割麦啦! 科技进步的今天,农用机械的广泛应用,大大地缩短了夏收的进程。很显然在农村已经看不到全村老少、全员上阵、热火朝天的夏收场景了,以前用来碾、打、晾、晒的大场,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一幢幢花园洋房,一派俊俏的新农村的模样。 听人说,人的胃是有记忆功能的。这不,最近尤其想念母亲做的那碗清汤面。 有句戏文说的好,“庄稼人喜的是麦梢黄”。那时候,父亲正站在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麦田,眼睛里放着光,喜滋滋地抡圆膀子,挥舞镰刀。“麦黄一晌!”父亲记着庄稼人的古训,无惧太阳像火球一般挂在天上,汗如雨落,那些被放倒在地里的麦子,闪着金光,跟父亲跌落在麦秆上的汗珠一样,晶莹,闪亮。 从黎明到黄昏,母亲跟着父亲一起,割麦,打捆,累的瘫坐在地头的石头上。看着父亲用架子车把麦子装成一座座麦山,又愚公移山般地蹒跚着,他们齐心协力地把一座座麦山搬运到晾晒的场上,脸上有了丰收的喜悦。虽然似火的骄阳晒得他们皮肤发红发烫,虽然锋利的麦叶,尖锐的麦芒,划刮过的胳膊还留着火辣辣的伤。 昨晚的满天晚霞,父亲知道今天是个晴好天气,父亲决定碾场。一大早,他们把麦子摊放在场上,母亲说,经过阳光暴晒的麦子,麦秆变脆,麦草好碾瓤,脱粒格外净。在这个稍有点喘息的空闲时段里,母亲决定做一顿清汤面,犒劳几天来辛苦劳作的一家人。 农家场院外边就是庄稼地,人们大都在地边上种着一排花椒树挡成篱笆。防止牲畜害攘庄稼。春天里,积蓄了一个冬天满满的阳气跟着嫩嫩的花椒芽冒出来,被母亲采摘下来,剁碎揉进发好的面团,烙成花椒叶锅盔馍,松软香酥,成了我们在最难熬的“二三月”里难得的美味。想起来嘴里就已经是水津津的了。 入夏,花椒树的叶子泼泼辣辣的繁茂起来,在枝叶间青色的花椒果也一天天长大,走过身边,随手一撩,花椒那特有的香味就会冲进你的鼻子。这些正在成长的花椒果叶,常常会被母亲最先发现,经过她的巧手,成为制作美味吃食的最新鲜最顺手的食材。 母亲摘一把带叶子的花椒果,在廊沿下的井里提上一桶水, 仔仔细细的清洗干净,给大锅里盛满水,把花椒果叶放进去,坐在灶堂前,风箱有节奏的响起来,锅底下,火苗伴着呼呼的歌唱开始舞蹈,直到锅开了,花椒香味在屋子里弥散,一锅花椒叶清汤就熬好了。 母亲把花椒叶汤盛在大瓦盆里,汤色透明,鲜亮,香气扑鼻。为了防止冒失的孩子们撞翻、被烫着;防止好奇的小鸡们发现、弄脏了;母亲把大盆放在门道里的柜盖上面,让花椒叶汤尽快凉下来。 母亲把搋好的面,用盆扣在案板上,开始准备燣锅菜。不大的院子,是母亲的小菜园,青葱精神的站成整齐的标兵,茄子开着白色的小花,黄瓜已经果实累累了,西红柿红红绿绿的喜人,长长的线椒绿油油的吊在枝丫上打秋千,豇豆蔓爬上隔墙,与邻居家的凌霄花纠缠在一起了,墙角下点着几窝南瓜,明黄的南瓜花朝天吹着喇叭,在猪耳朵一样肥硕的叶子里盛开,招蜂引蝶,小孩子拳头大的南瓜,藏在叶子下面躲猫猫,你不细看还真找不见它。这里是母亲引以为傲的菜篮子工程基地,随吃随摘,新鲜无比,物美价廉,而且养眼。 母亲拔了一把壮实的青葱,摘了一把绿色的线椒,几个西红柿,连着昨天在地里拔的野仁苋菜一样洗净,切碎,竹筷子在油瓶子里出出进进几趟后,棉花籽油先是点点,进而拉成线线,最后成为铁锅心心里的一片亮闪闪,一阵刺刺拉拉的声响后,一大海碗燣锅菜熟了。 这时候,母亲搋的面也已经醒好了。三下两下,一会儿功夫像变戏法一般,一张手擀面铺得案板满满当当。只见母亲把整案子面紧紧地缠在擀面杖上,放在案板的中央,拿出菜刀,顺着擀面杖长(chang)的方向一路剺下去,面片瞬间离开擀面杖翻向两边,码成整整齐齐的一摞,母亲左手轻轻的伏在面上,右手持刀,细细的切,一手豁口长,一寸宽的面片就剺好了。 弟弟去场上叫父亲回来吃饭的档口,母亲已经开始烧锅了,待父亲在廊檐下的水盆里洗完手、进门时,小方桌已经摆在明柱旁,桌子上一碗油泼辣子油汪汪的,几骨朵儿新蒜,粉红着脸,挨着油泼辣子随意的东倒西歪在那里。一小碟盐,还有给父亲泡好茶水的大洋瓷缸。母亲用笊篱把煮熟的面条捞出来,放进已经凉透了的花椒叶汤里,把那一大海碗燣锅菜也倒了进去,一老碗清汤面送到父亲的面前。“忙了吃稠,闲了吃稀。”这是农人们简朴生活的古训,大忙天吃面捞干自不必说,母亲又对这句古训进行了进一步的发挥,“大人吃稠,娃们吃稀。”自然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父亲,劳苦功高,理所当然就是一碗干面。 作为陕西人,油泼辣子是不可缺少的,尽管燣锅菜里炒有青线椒,父亲还是会挖一勺油泼辣子调上,清汤面就更秀色可餐了。黄亮的汤里,葱花的绿,线椒的深绿,西红柿的酱红,油泼辣子的艳红,拥抱着玉带一般的面条,光看颜色,你的嘴里便有唾液溢出来,味蕾在舌尖抖动。各种香味在花椒叶汤里充分的融合,相互激发,花椒叶汤特别的浓烈滋味得到最淋漓尽致的绽放。 清汤面讲究汤宽,先喝一口汤,凉凉的香,在外面风干的口舌,连同渴到冒火的喉咙,此刻得到了充分的浸润,而倍感舒爽,吸溜一口面,滑爽,劲道,丰富的味道妙不可言。“咔嚓!咔嚓!”在咬上两瓣新蒜,嫩嫩的微辣的蒜香混进嘴里,那才叫一个香。 关于清汤面的记忆,是母亲在哪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三夏大忙天,人都热的不想吃饭的时候,挖空心思,创造性的做出的一道美食。每每想起小时候母亲用当季野菜时蔬,做的各种花样繁多的饭菜,尽管没有一点点的肉星星,但吃着总是那样的香甜可口,就是今天回想起来也还唇齿留香,总叫人难以忘怀。 闲暇时自己也会照着母亲当年的样子做一些时令美味,但总是做不出母亲那样的味道。是今天的食材品质不如从前吗?是今天丰富的食材让人产生了味觉疲劳吗?突然有一天,我路过从前居住过的老屋,老屋如风烛残喘的老人,蜷缩在即将被拆除的一堆老房子里头,看见她的那一刻,一种亲切从心底里冒出来,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曾经的贫穷,勾起许多美好的回忆来,包括妈妈的味道,就像我们不能忘怀的那碗清汤面一样,那是我们在心底对母亲深深的感激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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