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保散文】贴“财神”

显示全部楼层 · 2015-3-24 21:38:02

本帖最后由徐三保于 2015-3-24 22:07 编辑

看见大街上、桥洞下，眉头紧皱的中年或是老年男人，用一把旧二胡拉着凄美动人的曲调，身前放着一只或大或小的瓷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的内心会生出一股子心酸和怜悯，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口袋里的几元零钱，低下身来，轻轻地放在小盆里，心中祈福他能多一些收获，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贴“财神”的经历！

记得大概是八十年代初，我上小学二年级寒假，盲人伯父让我搀他去邻村一位以心灵手巧著称的王木匠家，希望他能帮忙雕刻一只印“财神”的模子。王木匠放下手头的活计，得意地拿出一个帮邻村何拐子刻好的木模，模子上刻着一个笑容可掬的老寿星，虽然两个耳朵大得有点夸张，但我还是爱不释手地放在手上把玩！伯父和王木匠商量好价格，付了定金。过了几天我取回模子。伯父叫我去集镇上买来一瓶墨汁，和几十张平常用来写门对的红纸，照模子大小略微放大一点把纸裁好，用奶奶糊鞋底的旧刷子往模子上浸墨汁，往红纸上盖。盖了几百张“财神”符，两只手累得像被绳子狠狠勒过一样酸痛，最初的好玩和激动的心情，早已荡然无存！

过了农历正月初三，俗称“三历年”，俗谚“过了三历年，又是原还原”，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习惯大年已经过完！初四清晨虽然天气晴朗，但初春的阳光像一个稚气的小孩，无力地照在身上，寒风吹在脸上有些生冷。我和小姑家的表弟发，带着印好的“财神”及浆糊，轮流搀扶着伯父，伯父背着一个布包，去外村贴“财神”，耳边不时听见断断续续的炮竹声和玩灯敲的阵阵锣鼓声，一路上看见有龙身画着各种神话故事玩龙灯的，还有举着各种颜色鱼、模仿鱼在水中畅游的玩鱼灯的，还有踩高跷的等等，行人大都穿着崭新干净的衣服，见人都是说着吉祥祝福的话。因为怕碰见同学，我坚持要走出我们的大队，伯父和表弟说服不了我，只好勉强同意走了七八里路才开始贴。每到一户人家，只要看见家中有人，表弟便走到门前扯着喉咙喊：“财神财神来拜年，银（荣）华富贵万万年；财神一到，元宝滚进来哦！”伯父接着说：“祝宝宅一家老少，身体健康，百事一顺，万事如意！”在他们说的时候，我立刻用准备好的浆糊在这家的大门的门框上贴上“财神”。我贴的时候，基本上每家的大门框上都已贴有各种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财神”。善良淳朴的村民和拜年的客人大都坐在门口笑着看我们表演，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笑呵呵地说：“也祝你这位先生财源广进，生意好！祝两个小家伙上学念书成绩好，以后做大官！”二伯父会接着也送上祝福：“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更比一年强啊！”，主人和善痛快地给上二分钱或者五分钱图个吉利，倘若是给了一分钱，表弟会嘀咕太小气。也有的村民不给钱，拿出一块糯米团子或者几块炒米糖等，伯父会小心翼翼地分类放在布包的各个口袋里。但也有极少数人看我们像讨厌的乞丐一样，拿出两分钱给我们后，鄙视地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快走！快走！”，还有那些势利的恶狗也会汪汪地向我们冲过来，吓得我和表弟一边赶紧拿着棍子装模作样地比划着，一边搀着伯父赶紧离开。我们中午一般都拿着别人给的炒米糖和糖果充饥，一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赶。晚上在伯父家昏暗的灯光下，我和表弟清点一天的“战利品”，伯父坚持把钱三人平均分，每人分了近二块钱，虽然一天走了很多路，感觉有些累，我和表弟还是激动地在伯父简陋的土屋里大喊大叫地跳起来庆祝！

第二天在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我们冒着寒风，早早地出发，心想今天一定要比昨天多跑几家，争取有更大的收获！伯父叮嘱尽量不要到昨天去过的村庄。我和表弟嘴里满口应承着，但年纪尚小，刚好在路上遇见一只浩浩荡荡玩龙灯的队伍，我们好奇地跟着大队伍，边走边看他们表演，走着走着又走到了一处昨天去过的村庄。到了一家砖墙红瓦、粉刷一新的大门口，门口晒谷场上的长条木凳上坐着几位穿着崭新衣服的男人，正在一边悠闲地晒太阳闲聊，一边嗑瓜子、嚼着糖，很显然是拜年的客人。我们过去贴“财神”的时候，里屋出来一位长脸小眼睛、身材肥胖的妇女，手里拿着一块糯米团子，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地大声说：“昨个（天）来了，今个（天）又来！天天来哪有那么多？呶，拿着快快走！”表弟接过糯米团子，她厌恶地使劲挥挥手，示意让我们赶紧走，自己转身回到里屋忙去了！只听见门口喝茶的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感慨地说：“一个瞎子，带着两个小家伙也不容易呦！要不然也不会大过年的出来靠门边贴‘财神’了！”，另一位年轻的男人抖着二郎腿，嘴里嚼着糖厌恶地说：“大过年的就出来讨饭叫街，烦都烦死了，这些人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还让不让人过年啊？”我的心情一下子像掉到冰窖里，浑身发冷地打了个颤，眼睛呆呆地盯着说话的年轻人，昨天晚上数钱的喜悦荡然无存！路上一遍遍地问伯父：“二伯，难道我们贴这个，跟讨饭差不多啊？”伯父开始沉默不语，后来被我问多了，就小声地解释说：“你别听那个人大过年在糟扯，我们又不偷不抢！”表弟没心没肺地接着说：“哥，管人家怎么说干嘛？刚才路上的龙灯玩得真过劲！特别是给人家拜年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开的，而且龙眼睛还转动！”说完，双手抱紧身子，伸长舌头并上下摆动，努力地转动眼睛，滑稽地学着龙头拜年的样子，朝我嘿嘿地傻笑。我被表弟夸张的表演笑得直不起腰来，心情好了一些，但再到人家门口，特别在意看主人的表情，贴的时候再也没有昨天的精神，每次都草草了事！回到家后，分了钱，任凭表弟怎么劝说，我再也不愿意出去贴“财神”。伯父没有劝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拐角的矮凳上，喝着一杯用劣质的粗茶泡出来的热茶。伯父后来只好和表弟出去贴，回来后，表弟在我面前炫耀所获的钱，并拿着钱去集镇上买许多好看的小人书和让我嘴馋的点心，我的懊悔心陡然升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表弟手上的东西，但是一想起上次听到的对话和看到的场景，想去“贴财神”的念头顿时消减了很多，心中平静了许多！

转眼时间过去了三十多年，伯父已长眠于地下很多时光，表弟也为着一家妻儿老小奔波忙碌着。但每年春节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和他们贴“财神”的场景依然会历历在目，成为我人生过往中的一段独特的人生体验！感受到多年前故乡村民们的善良和淳朴，虽然有个别人的鄙视和刻薄，但后来长大成人，步入社会经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那段经历却让我更加珍惜眼前拥有的幸福，心中充满着感恩，对那些街头艺人多了一份尊重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