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碑立传一般是给亡人的,刻在墓碑上或者写成书,把生平事迹记载下来,流传后世。
王金贵比我大两岁,65年生的,同姓不同族,现在活的龙精虎猛。给他立传确实有点早,可我等不及,怕他没挂我先挂了,把他的精彩人生埋没了。
他自己也常说,这辈子就这样了,半后晌的太阳,看着红红的,没用咧。这话我相信,老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现在都“非常五+七”了,一辈子大概基本差不多就定型了。
以后若真有老树发新枝的奇迹,或者更精彩的可为《后传》。
想起德高望重,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九爷生前常说的四句话:上了场的麦子,出了窑的砖。生了娃的女人,见了水的面。
从童年到少年,金贵一直都是我们的老大,大家很乐意跟在他后面跑,听他的指挥和安排。他说玩啥就玩啥,不准给谁玩就不跟谁玩。天生当头的料。
九爷曾经在老槐树下,指着我们一堆孩子中的金贵说,这怂将来是个人才。九爷可是很少夸人的,何况还是在老槐树下。
从此金贵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外号:人才。
所有关于童年的故事,金贵的故事占比最大。
一年级时,某日,金贵要求吃完晌午饭每人必须从家里偷两个鸡蛋出来。
鸡蛋偷来了,干啥用?老大就是老大,金贵带着我们出了村,他说要让大家尝尝烤鸡蛋的味道。
烤过各种各样的吃的,唯独没烤过鸡蛋。金贵的提议一下让我们口水直流,兴奋到了极点。
柴架起来了,火点着了。
金贵在旁边尿了一泡,然后蹲下身用手和成了泥,拿起鸡蛋一个一个往上糊。看得我们笑弯了腰。
泥不够,谁再来点。随着金贵一声令下,五个小朋友兴奋的围城一圈,尿出了一个水潭。
看啥那,和泥呀。金贵命令着。可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动手。金贵骂了一句,光知道吃。蹲下来接着干。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吃过的一次烤鸡蛋。至今想起来还是回味无穷。
连成是全队唯一不服金贵的人,多次扬言要收拾金贵,消息被他的小弟举报给了金贵,金贵暴跳如雷,发誓要给连成教乖。我们自然也群情激昂。敢欺负老大,不想活了。
连成被我们劫到了大场麦积子道道。吓得脸都变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们准备打连成一顿,金贵却说不用。他一把推倒了连成,指着说,今不打你,我把你劁了,看你以后还张罗不,还蹦哒不。
金贵的话把伙伴们都吓了一跳,我们知道金贵他伯是劁猪的,天天推个自行车,车上绑绺红布到处浪。但是没听过劁人。
在好奇新鲜刺激的作用下,我们按照金贵的吩咐,不顾连成求饶和大哭脱下了他的裤子,死死按住了他。
金贵一条腿跪在连成肚子上,从口袋掏出一把生锈的削铅笔的小刀,使劲掰开,一手捏住连成的牛牛,连着给蛋蛋上唾了几口,说要消消毒,拿着小刀比划来比划去。努力回忆他伯劁猪时是切十字还是拉一刀。
我压根就没见过劁猪,看到金贵玩真的,先害怕了,放开了压着连成胳膊的手,站起来问,你会劁不?
我见我伯劁过猪娃子。金贵也犹豫了,刚才还坚定的目光开始漂移。
你伯给我屋把猪娃都劁死了。还没赔钱那。大头说。
劁劁劁,死不了,简单很,劁毕了抓把面面土一抹就好了。我见过劁猪。胜利压在连成腿上怂恿金贵,好像很内行。
几个人为劁不劁连成,怎么劁,劁了会不会死,开始了争论。
我寻面面土去。我边说边快步向远处走。不想玩了,想回家。
大头像一阵风从我旁边刮过,跑出了麦积子道道,跑到场里向大人们喊,金贵要劁连成咧。金贵要劁连成咧……
下午,连成他妈拉着连成一家家告状,我们齐刷刷的,饱饱吃了一顿家长亲手烙的鞋底子饼。我妈在打完后,留下寄语:“今到黑都不准出门,以后再跟金贵勾子后头溜,把你皮揭了搭墙上。”
不知是母亲的威胁,还是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性格和想法,我和金贵的距离越拉越大。初中他比我高一级,基本上不在一块玩了。
事实证明金贵确实是人才,有先见之明。前些年连成当了两届村长,丈母娘一串,还辐射到了外村。
当一群两鬓染霜的发小聚在一起时,旧事重提,不由感慨。看来我们当时错了,不该破坏了金贵的手术计划。
初中毕业后,我又溜了一级,后来上了高中。
金贵和许多小伙伴一样,背着黄挎包,足登板鞋,走向社会,像一只只无头的苍蝇开始乱撞。少年的凌云壮志毫无来由的膨胀着,飞着。
金贵后来当了兵,接着又留在了部队,转业后在城里工作,很少回村。地位环境相差悬殊,我们几乎没啥联系,逢年过节偶尔会碰到,金贵总是老远就打招呼,一说就笑。
很讨厌他见人就说,这货小时候跟胜利,还有大头二蛋成天跟我勾子后头混那,叫往东不敢往西,叫尿一点不敢尿两点,这时牛了,见了我还老爱理不理的……
有了微信以后,联系慢慢多了起来。每一次聊天他总是主宰,话像打机关枪,我才知道人家已经飞上了枝头,在某省直机关干事。
九爷哪句话我又想起来了,这怂,是个人才。
微信的普及,带动了文学热。知道我喜欢码字以后,金贵就常常指点我,并说自己一直在坚持写格律诗,报刊上发表了几千首,出了几本诗集,得过许多大奖。随即在对话框一首接一首的抛了过来。标准的老干体。
大概都是《王主任下乡视察有感》《读张书记指示有感》《赞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某某某精神放光芒》,顺手抓起一把“精神、思想、光芒、温暖、人民、指示、辉煌、恩情……”一类的词语,撒出去就是一首能量满满的诗。
我们两个好像一根扁担的两头。
老干体诗我实在欣赏不了,只好不理。他依旧每天无数首的发,企图挽救我,把我从歧路上拉回来。最终实在不堪其扰。拉黑了事。
金贵总是能再联系上我,然后一番批评教育,并以命令的口气要求加上。就这样拉黑了加上,加上又拉黑了。
在连成建成的村民群里,金贵也是执着的发着他的老干体。连成讽刺了两次后终于忍不住了,说好好的乡党群,让你弄的都是舔勾子的味道,是你自己退还是让我踢。
金贵的人生信条里是没有“退”字的,他一辈子都是进。连成踢出金贵后,定了一条群规,谁拉那个耍嘴的进来一块踢。
我是见了他就想躲,他却永远都是热情如火,关心有加。
十几年前我开了一个小卖部,聊以度日,他去转了一圈感觉很失望,心酸,看在一块玩过尿泥的情分上,决定帮我一把。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王老二,你咋混成这样了,这能赚几个钱。我回头给医学院或者交大领导说一声,把门口跟里面的超市都赶走,让你一个人干,一年弄个百八十万跟耍一样,不是我吹,那都是咱哥们,几十年的交情,一句话的事。
那得投资多少钱?我不好意思的问。
你有多少拿多少,不够我包,够进货就行,至于房租咱先欠着。金贵言之凿凿,我听的差点跪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老大就是老大,当初没跟错人。
十几年后,小卖部被我干黄了,也没听到金贵再提起此事。
他可能一直在忙全省人民的安居乐业,把我忘了。
王老二呀,这么好的文笔咋当保安了,回头我安排一下,给你弄个区县文联主席干干,你想去哪个区?
哪个都行,谢谢老大。我犹如迷航的船看到了灯塔。
王老二呀,你看你混成这样,咋不来找我,凭咱俩从小耍到老的交情,不是我吹,随便提你一下,点拨你一下,你都是成功人士,人上人……
金贵像一个复读机,每次见我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幅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悲悯之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国家给省上今年拨了几千万,机会来了,大家心里有个准备,我给咱村上争取一个大项目,大家不用出去打工,在家坐着就能发财。一次在队上坐席时,金贵对我、连成、大头、二蛋和一圈乡党说。
本来大家谝的好好的,金贵一句话,摊子散了。
连成说,羞咱先人,大半辈子了,你给村里弄过啥,给乡党弄过啥?你就是个管灶的,不吹牛得死,你在外头随便吹使劲拍,在乡党跟前就不能实在点,谁不知道你先是弄啥的,你是个啥货。
大头仰天长叹,九爷呀,你起来下原看看,这就是你说的人才。
金贵不恼不急,只是惋惜的冲着连成说,老农民,活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着,没见过世面,你以为那是一般的灶,那些大人物吃喝拉撒都是我负责的。不是我吹,市上一些大领导见了我也得先跟我打招呼。
从那以后他回村的次数更少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管人的,左右着这个几千多万人口的某一项命脉。
我更喜欢小时候的金贵,尽管他很坏很淘气。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金贵我给你写个传吧。两个月前我对金贵说。
那太好了,还是咱哥们关系硬,回头我请你吃海鲜,好好谝一下哥披荆斩棘的奋斗史,凭你的能力写出来绝对比《拿破仑传》精彩,我这还有好多茅台和华子,你啥会来,随便拿,以后有啥事尽管吭声,给别的人办不办,你来没问题.,不是我吹…… 作 者 简 介:
王尊让:西安蓝田汤峪人,西安作协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西部文学小说版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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