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风和煦的季节,地里的荠荠菜、苜蓿、茵陈又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了。荒坡、田边又该撒豆子一般点缀了那些踏青的人们,或弯腰弓背,或半蹲半坐,姿态万千地挖着各种野菜。最早的是荠菜,乡下人唤作“荠荠菜”。荠菜有好几种,品种不同,形状也有所差异。有的叶子散开呈伞状,尖端部分稍圆圆心凹陷,如同盛汤的勺子;有的叶子从根部向外辐射,宽大厚实,边缘如锋利的锯齿;有的也呈锯齿的样子,但叶子更加纤细轻盈——若是把前者看作英武的少年的话,后者则更像矜持的少女。
一场如丝如烟的春雨或纷扬飘摇的春雪匆匆在原野上滋润之后,荠菜就急急忙忙地睁开眼睛,疯狂生长,争夺雨露阳光。在果树之间的空地,在麦苗儿的间隙,在田边的草丛里,到处都能见到那些碧绿而娇小的身影,装扮着早春二月慵懒的面容。
虽然人们遍撒各处,但是麦田、果园里已不能涉足。对于所谓高效率种植的追求,农民们大量使用农药除草,而被当做时节美味的荠菜本质上还是一种草,清除它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荠菜被称作“菜”,却没有完全从草的行列里抽出身来,那个刺目的“野”字始终影子般缀在前面,很是让人无奈。可是,无奈也罢,不无奈也罢,对于那些向往着回归大自然的人来说,把心灵放空的同时收获一些美味,似乎有“野”字冠名更能彰显和大自然的亲近,更能反映收获过程中的惬意。一个“野”字,代表了绿色、健康,代表了天地精华的孕养,代表了随性、随意、随时的意味。一个钟头,或者两个钟头,或者三个钟头,这些长短不一的时间,就这样被埋进了舒缓温柔的空气里,变得透明、柔和、优美。在挖野菜的过程中收获的不仅有嫩生生的美味、而且有潮乎乎的汗水和悲痛腰酸,更有鲜亮亮的心情。
对于挖荠菜最初的印象,残存于我儿时的记忆里。那时,村边是大片的麦田,元宵节之后,麦浪翻滚之前,那里就成了荠菜的天堂,提着篮子的妇女和孩子就飞进了这里,靠着敏锐的眼睛和灵巧的手在麦苗儿丛中指点江山。没有春灌的麦田土质较为松散,但如果因为这个有利条件就想着单靠着手采摘那些荠菜的话,那你可打错了算盘。它们的根十分有韧性,指尖的力道难以夹断,指甲啮合的锋利也几乎不能奏效。不得要领的揪断了几根,就有男孩子丧气的甩了篮子,还要捎带一句抱怨:“咋这么难弄?”但大小女人们都不会受他们的影响,还是那样安静,麦田如同绿色的锦缎,她们则成了锦缎上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花朵,搭配得极为自然、安谧、和谐。
她们有极为合适的工具,一种是窄小的铁铲,一种是精巧的锄头。那种铁铲用一公分直径的钢筋轧成15公分左右的刃面,从和刃面垂直的角度上弯90度,3公分左右的地方向后弯45度,留下十公分左右,装上手可舒适把握的木把儿,固定好。可扎,可铲,极为方便。刃面不需打磨,在田间地头的劳作就可以迅速使其寒光闪闪,是农民侍弄瓜菜的用力工具。小锄头是用镰刀刀刃与钢筋合造而成:用较细的钢筋加工成锄架,一根镰刀刀刃斩做三段,都切成背短刃长的梯形,插入锄架,再将缝隙砸实,以保证刀刃不脱落。这种锄头因为身材娇小,更适于在麦苗儿的间隙中除草。
有了这样的工具,她们挖起荠菜来怎能不如虎添翼?一个小时挖满一篮子的,那是小姑娘,半个多小时就挖满的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妇。那些干瞪眼的男孩子总不能也干等着眼回去吧?于是,就有人把自己篮子里的荠菜抓出一大捧,塞进男孩子那空空如也的篮子。他们嘿嘿笑笑,算是谢过了,提起篮子结伴儿扬长而去。留下窸窸窣窣说着话的一大帮子小姑娘、小媳妇,慢慢悠悠地往村子走,脚印里欢声笑语不断。
带回家的荠菜可以包包子、包饺子,也可以凉拌、热炒。做法不同,口味儿各异。我印象最深的是荠菜包的饺子。妈把挖来的荠菜择洗干净,剁碎和剁碎的鸡蛋丁混在一起,撒上调料,搅拌均匀,黄绿搭配的饺子馅儿就做好了。等用浑整的饺子皮包好、在沸水里跳跃几个来回,一阵淡淡的清香就顺着锅盖儿的缝隙钻了出来,弥漫整个灶房,整个庭院。这时候,我和妹妹早已流下了长长的口水。盛好了饺子,妈再三叮嘱我们慢点儿吃,可是馋虫它一点儿也忍不住呀。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妈高兴得直抹眼泪。她是高兴,还是伤心?那个时候的我怎么分得清呢?只觉得裹着荠菜的饺子真的很好吃,像过年的肉馅饺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