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找王满林烈士墓散记
清明祭英烈，凤翅岗追思。清明节一大早，一位60来岁的妇女从婆家上三里村骑电动车来到娘家赵店村凤翅岗，走进革命烈士纪念亭。她轻轻蹲下身来，小心地从提篮中取出鲜花、点心、香蕉，恭敬地摆在铭刻有19位烈士英名的纪念碑座前，口里不停地喊着“爹爹，女儿看您来了，您在他乡还好吗？”这个妇女不是别人，正是我想要找的王满林烈士的女儿王彩霞。 王满林烈士，是我从小时候起就崇拜的英雄。那个时候只知道他是个解放军叔叔、革命烈士，因为我们都是一个生产队上的人，对他家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有个女儿叫王彩霞，还有一个遗腹子叫王永军，姐弟俩，一个比我大一岁，一个比我小一岁，上小学时，王永军和我曾是同桌。小时候去王永军家里玩耍时还见过那张他父亲王满林穿着那个时期的军装照片，英俊潇洒，意气风发，富有朝气，还幼稚地认为，这怎么与死都挂不上边啊？在那个备战备荒的年代，坊间曾有过“到国外执行特殊任务”的流言，成为我心中的疑问。 这次清明回家，与王永军几次电话联系，他现在北京打工，因为疫情暂时回不来，我找她姐姐的目的就是想要核实一下《武安革命烈士英名录》里没有她父亲“王满林”的名字是怎么回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也许是烈士在天有灵，竟然在清明祭奠烈士时遇到了。一开始互相都没认出来，当报上各自姓名后，才对上了号。岁月催人老啊，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提起过往，王彩霞脸上瞬间凝重起来，泪水淹没了她的眼眶。匆匆几十年，转眼即逝，殊不知，在那个本该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童年，他们姐弟俩和奶奶过的日子是那么的辛酸，那么的无助。时至今日，自己已是花甲之年，每当想起，心里总是五味杂陈，不堪回首。她激动地说：“父亲王满林，那个只留下寥寥几张照片的人，既陌生又熟悉，至今他还是那副模样活在我们姐弟的心中。“后来姐弟俩长大了，懂事了，渐渐知道了父亲王满林是在哪一年，响应国家号召应征入伍，奔赴青藏高原执行任务。又是在哪一年，舍小家为大家，无奈丢下不到两岁的女儿和已有身孕的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 1951年5月，西藏和平解放。1953年的春天，党中央为解决驻藏党、政、军人员的后勤供应问题，委托西北局成立了一支运输总队，在慕生忠将军的率领下，穿越亘古荒原，劈开千年冻土，跨过山川河流，终于在1954年12月25日青藏公路建成通车，从此告别了用骆驼驮运后勤物资的历史，此后这支部队虽几经转隶，但面临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繁重的保障任务却始终没有变。部队官兵常年奋战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世界屋脊，担负着战备运输、油料输送和通信保障任务。“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六月下飞雪、四季穿棉袄”是四千里青藏线的真实写照。长年驻守在五道梁、沱沱河、唐古拉山、安多、黑河等三站（兵站、泵站、机务站）官兵往往要付出更多的奉献甚至牺牲。 1956年3月，河北省武安县有一批热血青年应征入伍来到青藏高原——兵城格尔木，走进了这支英雄的部队，其中赵店村有王满林、崔新有、卢德秀。入伍几年后，崔新有、卢德秀退伍回乡并安排工作，王满林提干任解放军第二十二医院助理员，后来调到拉萨大站黑河兵站任书记…… 那一年，王满林的妻子赵想玲身怀六甲，女儿王彩霞还不满两岁。王彩霞尽情地回忆着，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一位有孕在身的母亲，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何才能生存下去？就这样，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母亲的心头。迫于生计，母亲带着未出生的弟弟改嫁他乡，把她留给了独身一人的奶奶照料。在弟弟5岁时，母亲把他也送到了奶奶身边，只为了给王家留下一条血脉，并给他起了“永军”这个名字，以示一种永远的怀念和寄托。自此，她们姐弟二人跟着奶奶，开启了”三口之家”，过起了孤苦、拮据的生活。 六七十年代，人们生活普遍困难，加之粮食短缺，姐弟二人常因吃不饱饭，吃不上白米细面，身体比同龄孩子格外的羸弱。奶奶经常跑到街坊四邻那里，东拼西凑的借来一点粮食，尽可能让姐弟俩少挨些饿，奶奶自己又何尝不想吃顿饱饭呢。奶奶和彩霞姐弟俩穿的旧衣服基本都是亲戚或邻里乡亲们给的。年幼的姐弟，常常因同龄人欺负，满脸委屈的问奶奶：“我们的爹呢？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护着，而我们没有爹护着”。奶奶总是无奈地哄着说，“你们的爹当大英雄去了，等你们长大了，他就回来接咱们！”王彩霞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奶奶经常在深夜里，静静地站在家中的某一个角落，遥想着远方。 岁月悠悠，慢慢地，姐弟俩一天天长大了，可以帮衬着奶奶做些农务活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只见得昔日到处忙碌生计的奶奶，日渐消瘦起来，姐弟俩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啊。在不到20年的光景里，姐姐和弟弟相继长大成人了，先后订了亲，就准备成家了，刚有能力孝敬奶奶的时候，不幸却从天而降，奶奶在一天深夜投井而去了。一提到奶奶的死，王彩霞就泣不成声、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奶奶的死无疑给姐弟俩心里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1982年10月，我参军入伍来到青藏兵站部部队，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王满林烈士生前所在部队。从战士到团政委，一干就是二十三年，亲身经历、见证了王满林等青藏线先辈们的艰难岁月、光辉历程、牺牲精神和奋斗业绩。也带着这个“疑问”，几年后在工作中巧遇王满林同年入伍的武安籍战友、总参787军工李长顺，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后来又通过部队组织部门了解到王满林烈士牺牲的前前后后。1964年9月王满林调西藏拉萨大站黑河兵站工作，因超负荷工作和严重的高山反应，突发脑部疾病，10月3日在西藏军区总医院病逝，不久被上级追认为革命烈士，安葬于拉萨烈士陵园。 2001年4月，兵站部首长指派我带工作组驻羊八井兵站，协调西藏交通厅和武警交通一支队与兵站部过往汽车部队保通问题。有一天在拉萨参加完军地协调会后，我带运输科王参谋前往拉萨烈士陵园，瞻仰在解放西藏、筑路、平叛、中印自卫反击战等重大历史事件及在和平建设时期牺牲的英烈，也想看看能否找到王满林烈士的坟墓。 据拉萨烈士陵园管理人员介绍，该陵园始建于1955年，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西郊，占地6.3万多平方米，由纪念碑、烈士亭、照壁、陵寝等区域组成。陵园安葬着833名烈士。有著名烈士、领导干部楷模孔繁森、“爱民模范”洛桑单增、一等功臣王正忠、刘华云、达瓦才旦等，还有300名无名烈士……从藏青石铺就的路走进烈士墓区，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如同一个个列队的战士，掩映在苍松翠柏、绿树成荫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和谐，昭示着各族人民大团结的胜利。一块块立起的墓碑，是长眠于九泉之下烈士挺直的脊梁。据有关资料统计，在青藏线先后有780多名官兵献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平均每2.5公里就有一名军人的忠骨。在陵园工作人员帮助下，经过认真查询，确定王满林烈士就安葬在这里，坟墓具体在哪还得逐个去找。我、王参谋和司机小艾一行三人做了个分工，一人负责一排地逐个查找，在挨个找了三排之后，司机小艾突然大叫起来，“史科长，找到了，在这儿呢，快来啊”。刹那间，我们三人聚在墓碑前，仔细查看，碑上红色字迹清晰可见：“王满林烈士之墓，河北省人，后字二〇五部队黑河兵站书记。”待稍稍缓过神来，我和王参谋蹲下来轻轻地清理着坟墓周边的杂草，让小艾到车上取来早先准备好的青稞酒，三人并排站立于烈士坟前，先祭上青稞酒，然后三鞠躬。那一刻，埋在我小学生时代的疑问终于烟消云散了。回到西宁后，我将王满林烈士牺牲经过、安葬地点连同墓碑照片邮寄给了王永军，后来在老家见面时，他一再说“谢谢！谢谢！你让我终于知道父亲安葬在哪里了。” 王彩霞说，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王满林烈士成了一个“无名”英雄。这让从小就享受过父亲烈士待遇的姐弟俩是多么的尴尬！奶奶和母亲要尚在人世的话，这让她们又情何以堪? 怀着对烈士的敬仰之情，我专程到武安市烈士陵园查阅过烈士名录，又查阅1990年12月编《武安县志》，均没有查到王满林的名字。现今88岁的李长顺妻子王先亭，1995年从格尔木退休后迁回到原籍大同镇南冯昌居住，十几天前我去看望她，说起王满林，老人家仍记忆深刻。她说，王满林这个人可好了，他当时在格尔木二十二医院工作。1964年夏天，她和王满林妻子赵想玲、白府村战友的妻子三个家属一起到部队探亲，王满林热情的安排她们住在格尔木部队招待所，一直等了半个月才坐上中转上拉萨的汽车，那时小姑娘彩霞经常粘着母亲抱她。1964年9月王满林从格尔木二十二医院调到拉萨大站黑河兵站工作，没过多久就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说王满林在西藏拉萨牺牲了，实在令人痛心啊！ 进入新时代，弘扬英烈精神，赓续红色血脉，让红色江山代代相传，是烈士褒扬工作的应有之义。寻找烈士的生平就是寻找我们的根，让烈士有名就是民族复兴的精神图腾。可以告慰王满林烈士，待到雪域高原格桑花开时，你的英名一定会铭刻在武安革命烈士纪念塔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