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国槐落英,漫步在北京的街巷,我邂逅了槐花雨。 槐花七月下旬是盛花期,前后二十多天。往年孙子一放暑假,我和老伴即返榕城,没等到槐花盛开就离开北京了。今年全球气候反常,福州也经常是四十度的高温天气,我们只得暂避京城一隅,以躲掉南方那火炉般的灸烤。 槐树是北京街头行道树的当家树,据说北京自元大都起,就种槐当行道树。明清时期城内各地又广植槐树,时至今日北京城内百年以上的古槐还有数万株,北海画舫斋古柯庭的“唐槐”,都1200多年了。古槐、紫藤、四合院,曾是典型的老北京风貌。历史上北京行道树除了国槐也有过其它许多的品种,但在岁月的风尘中,别的树种都香消木散,唯有槐树还随处可见,装点着首都的美丽风景。 槐树身躯高大,枝桠伸展,它那浓密的绿叶,球状的树冠,在夏日里如同给人们撑开了一把硕大无朋的遮阳伞,我喜欢走在路边这一把连着一把的大花伞下,阴凉、清香,微风吹来 ,槐花雨下,吹落的槐花,犹如蝴蝶翻飞,然后“噼哩啪啦”地落到我的身上和地下。夏木荫荫,槐花飘香,我在北京街头多次与槐花雨不期而遇。每次我都停下脚步,站立树下,仰头看那槐花飘落,有如天女散花,竟忘情街头,任槐花雨浇个痛快淋漓,于我这个南方人来说,这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和感觉。 尽管我早已不是对啥事都好奇的年纪了,却依然感觉有些新鲜、也有些兴奋。 兴奋过后,我看到满地的槐花,环卫工人才清扫干净,接着复又一地。被风频频吹落的槐花,环卫工人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做到及时清扫,于是那些淡黄色的小槐花在人来车往的路面上,被人踩车压,瞬间粉身碎骨,化为乌有,成了粉虀,这使我又生出些许的伤感和落寞来。 槐花,四月不是热烈地开过吗?我突然想起两个多月前的那次散步,路遇一老妇采集槐花,我问何用,她说槐花可食,和面蒸熟,清甜好吃,富含芦丁,凉血通络。想到这,我心中疑虑,槐花一年开几次呀?我所在的小区,住户多是“老北京”居民,回来问他们,才知道槐树有国槐、洋槐、红槐、龙爪槐、七叶槐……之分。洋槐四月开花,是舶来之品,近代才客居华夏。这个季节正在开花的是国槐,是本土古已有之的槐树。热心的邻居还让我懂得了国槐叶尖、念珠状荚果、花色淡黄,花蕾不可食用但可入药。洋槐叶椭圆,扁平状荚果,花花蕾色白,清香微甜,可食用但不可入药。而红槐花开粉色或红色的花朵,花儿有毒,既不可以食用又不能入药,仅供人们观赏。槐树有这么多品种,还有这么多的学问,这是我原先不知道的,真要感谢芳邻给我补了槐树知识的课,让我长见识了。 我对北方的树木不熟,记住名字的,也就杨、槐和白桦树了。记住了杨树,要感谢茅盾先生的《白杨礼赞》,记住了白桦树还是因了《夜莺》这篇前苏联翻译过来的课文,记住槐树是因为看了《槐树庄》的电影,读了毛主席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的诗句,进而懂得了“南柯一梦”的典故,唐朝广陵人淳于棼,喝醉了酒,躺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到了大槐安国,当了二十年的南柯太守,还和公主成了婚,生活幸福。后来因为作战失利,公主也死了,他被遣送回家。一觉惊醒,太阳还没落山,他四面一瞧,发现槐树下有一个蚂蚁洞,原来他在梦中做官的大槐安国,就是这个蚂蚁洞,他当太守的南柯郡,竟是槐树最南的那一枝。 这虽然是个有趣的梦幻故事,但它说明槐树在我国有着悠久的栽培历史和尊崇的地位。 古人与槐树相依相伴,他们发现自己在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吃穿住用行,还是防病治病,都与槐树息息相关,古代中国人,就把许多好事情与槐树联系了起来。早在西周的时候,周代的宫廷外面就种了三棵槐树,当时朝廷最高的三个官职太师、太傅、太保,被尊称为三公,他们在朝见天子的时候,就站在槐树下面,因之后人以三槐代指三公,槐树也就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并形成了独特的槐官相连的名词。古代汉语中的“槐鼎”、“槐位”、“槐望”,就是比喻朝廷大小公卿和声望的。在古人眼里,槐树不仅与官爵相连,也与财富相伴,民间就有“门前一棵槐,财源滚滚来”的谚语。古人希望在有槐树的环境中生活和学习,就把读书人开坛讲课、聚会之地称之为“槐市”,读书是为了做官,从“槐市”迈向“槐位”。我小时候也曾听到过一首数百年来广为流传的民谣,说“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据历史学家的研究,真正从大槐树这么个小地方出来的没有多少人,但大半个中国许多地方的移民都声称来自“山西洪洞大槐树”。这只能理解为槐树寄托了古人对故乡的怀念,赋予了“怀念家国”的寓意。所以,中国本土的槐树,被尊称为“国槐”、“家槐”,人们相信槐树是可以护房看家的树、让人招财进宝、助人升官晋爵的树。由是中国古人就产生了崇拜国槐的原始信仰,形成了一种尊崇槐树的文化现象。 历史变迁,生命轮回。国槐蓊郁葱茏,兀自挺立在京城街道边,装点着城市的风景。 小区里的“老北京”说,前些日子雨水多,北京的国槐长得比往年好,花也忒旺。那浓密的绿叶,淡黄的槐花,相互掩映,堪称半树槐叶半树花。今晨漫步在小区附近的街巷胡同,轻风徐来,槐花随风飞舞,飘飘洒洒,我又幸遇了一场壮美的槐花雨。这雨使京城街市的景致,变得像天女散花般的美丽;这雨使早晨的清新空气,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润泽人们的心田;这雨是来自古已有之的国槐,在许多人的认知和情感里,它蕴含了中国历史文化的芬芳。 京城七月的槐花雨,惊艳了我,惊艳了晨练者,惊艳了有幸遇上了它的许多人。
2022年7月30日于安化南里 作者简介:陈耀光,1964年入伍,1989年10月退役。转业到地方后,在保险企业工作,于2007年退休。多年来有作品发表,散见于《中国保险》、《上海保险》、《福建金融》和《福州晚报》、《福建老年报》等报刊杂志。2015底开始网络写作,以远山谷、山谷的笔名在本站和《江山文学》发表散文、随笔和诗歌作品三百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