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湾纪事 第二十章 龙门水榭

  第二十章  龙门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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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金一到位，杨坤成的建设速度也明显加快了，工地上材料如山，机器轰鸣，一派繁忙景象，七八幢楼盘一齐上马，一个星期一层，有的已经到地面四五层的样子了。
     这个安置小区的名字叫龙门水榭，是陈述取的名字，杨坤成和武文革一致叫好，有文化，有品位，有人文和地域特色。当初冯云海对这个名字也大加赞赏，后来杨帆觉得龙门两个字还是有点俗，想改成龙吟水榭，杨坤成嘴上赞同改名字，但实际操作并不是那么简单，立项报批手续全要改，见杨帆再未问及，便不了了之了。
    龙门水榭是这三个村的集中安置区，共十六幢十二层的小高层，规划设计实景模拟图出来后，曾公示征求村民意见。老百姓一见花园洋房还带电梯，想想原来的脏乱差的棚户村环境，乐得嘴都合拢不了，再加上对专业技术也不懂，哪里还有什么意见，只盼着快点建好搬进去。
     上次群众上访以后，陈述和卓越找了杨坤成，谈了老百姓的想法，对于提高过渡费，杨坤成表示严格按市上的规定办，不能突破标准，也不敢突破标准，因为牵扯全市不知多少项目，会造成连锁反应。对于群众对质量的置疑，杨坤成表示，虽然有政府监督，还有建筑监理，但也可以聘请群众代表进行现场监督，让老百姓做到心知肚明，确保放心满意。
      陈述建议武文革几个村长把一些闹意见的刺儿头和村干部作为群众代表，让杨坤成给发一点监督补贴，把他们收编进来，免得他们上访闹事提意见。杨坤成说：“其他没意见，但补贴不能发，这点小钱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怕老百姓说我收买他们。”
      卓越一听也有道理，便说：“还是由村里发吧，杨总回头给村里多给点钱，但不管咋样，工程质量绝不能含糊。”
     杨坤成表示赞同：“这样合适，村里先垫上，咱半年一结算，不让村里吃亏，质量问题请领导们放心，咱在家门口干事，绝不能让老百姓骂我祖宗八代。”
      谈完事情，大家又坐车在工地巡视一圈，卓越发现商业开发区的小别墅也动工开建了。杨坤成解释说资金问题解决了，可以同时开工，再说施工方也着急进场，时间就是金钱，晚开工就意味着多支出，谁都耽搁不起呀！
     卓越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街道办不是行业主管单位，没有权力去管理这些业务事情，只是叮咛开工项目多了，现场管理要跟上，尤其是安全生产的弦要绷紧，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松懈思想。
     陈述也对杨坤成场子摊得太大提出批评，并现场指出了钢材乱堆放，脚手架搭建不规范，工人有不戴安全帽行为，安全防范意识差等问题，杨坤成叫副总和安全监督人员一一记录，要求按领导指示，立即整改到位。
      几个人又到河边的滨河公园转了转，最后来到乾坤湾广场工地，整个广场已经初具规模，水泥地砖已铺设完毕，春天时种植的大树，没有了茂密的树冠，光秃秃的头上长着细细的几根枝条，十几个工人拿着长长的水管在给树木浇水。广场位于凌河大桥的东南方向，东高西低，广场中心是一块洼地，正在修建一个大型的音乐喷泉，西边的雕塑群正在安装，几辆长长的拖挂汽车停在路边往下卸东西，工人们整齐地喊着口号，激荡着还有些燥热的空气。
     乾坤湾广场很大，站在中心的喷泉位置，可以看见凌河大桥横贯南北，而东面大约两公里就是华凌厂，向北三四公里就是繁华热闹的新城区，向西也是待改造的老居民区和商业区，龙门区区委区政府就位于这一片偏北的黃金地带。四周的商业街区虽然还没有开建，基础设施也还不到位，但整个广场的恢弘气势已初步显现出来，几个人想象着未来的繁荣景象，作为建设者和见证者，每个人心里不由生出许多的自豪。
     却不料，正应了那句老话：怕处有鬼，就在陈述他们视察后的第二天，龙门水榭建筑工地发生了脚手架垮塌事故，造成了三死五伤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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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后，记者们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蜂拥而至，市区宣传部门再三协调，《商讯报》第二天还是做了报道：
     11月3日上午10时15分左右，位于乾坤湾片区改造的龙门水榭项目建设工地，发生一起脚手架坍塌事故，造成当场死亡1人，另外2人重伤，送医院途中不幸死亡， 5人受轻伤，造成直接经济损失约150万元。经凌州市政府“11.3”事故调查组初步调查认定，这起事故是一起严重违反安全生产和建筑施工安全管理法律法规造成的责任事故。对于事故的处理情况，我们将进一步进行跟踪报道。
      由于提前做了工作，《商讯报》的报道简短平白，这已经算是给了很大面子了，本市的媒体一律噤声，网上也鲜有议论，稍有动静，帖子就被删掉了。
       秦岭、陈述、黄有德、卓越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何斌和于文龙正在市上开会，立即命令向市领导和市安监局汇报，杨帆和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范明瑞，率领建设局和安监局的人随后就到。秦岭在现场总指挥，伤者被立即就近送入凌州市第三医院，死者也被确认死亡后，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
      事故现场是目前建设速度最快的四号楼，脚手架横七竖八地，在墙体和地面上垮塌耷拉着，安全帽、工具、材料甩得到处都是，地面上还有几汪血迹，几十名工人神情哀伤地围坐在地上，一身灰土，满眼惊慌，整个工地一片狼藉。
      杨坤成也已得到消息，正从慈山县往回赶。今天他去慈山儿童村看望儿子，刚刚下车电话就响了，他抱了抱愣呵呵的儿子，把钱往前妻手中一塞，就急急地驱车回凌州。
     事故调查组来到现场时，秦岭他们已经在一起碰过头了。陈述还是老道一些，说死伤情况不敢瞒报，但可以艺术处理一下，死亡三人可以说当死亡一人，另外两人在送医院救治过程中死亡，最起码听起来不那么刺耳，令人感觉事故不太严重。所以《商讯报》的报道就成了当场死亡一人，另外两人在送医院途中不幸死亡。
      范明瑞是事故调查组的组长，杨帆阴沉着脸到现场看了一下，然后把范明瑞叫到一边交代了几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市政府了。
      秦岭招呼大家到项目办会议室，向范明瑞和调查组汇报他了解到的情况。调查组拍了现场照片，翻看着工程管理资料，范明瑞刚问到“开发商呢”，杨坤成一脸黑线地从门外进来，秦岭示意他坐下，杨坤成屁股刚挨上椅子，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忙处又添乱，安达公司几个员工又手忙脚乱地把杨坤成往医院送，杨坤成还喊着他没有事，范明瑞一看，已经死了三个，再把老总死毬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会议室外来了不少新闻媒体的记者，长枪短炮的，区委宣传部的根本招架不住，看到艾新梅来了，好像看见救星一般。市里几家媒体的记者一看，知道今天没戏了，和艾新梅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只有《商讯报》的记者，任凭艾新梅怎样磨破嘴皮，也要在门外等会议结果。
      经过现场查验，调阅资料，走访当事工人，调查组初步认定这是一起严重违反规定的安全生产事故，事故原因主要有：一是脚手架严重超载，架体变形失稳；二是脚手架局部搭设不规范；三是建筑方慈山县玉龙公司，非法借用其他公司施工资质，非法承揽工程业务，施工现场管理混乱，安全教育培训不到位，违章作业，野蛮施工。
      但这只是初步认定，也不可能把这消息原原本本地给《商讯报》记者，艾新梅和陈述不是冤家不碰头，两个人再三推敲文字，最后由范明瑞把关后，把通稿交给《商讯报》记者。忙完这些，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艾新梅都快饿晕了，陈述说：“艾部长，哥今天请客吧，新账旧账一起算！”
      艾新梅真饿了：“你少耍嘴皮子，快让人买点快餐来，范市长他们都没有吃呢！”
      陈述一看，秦岭正在给范明瑞低声下气地求情告罪，赶紧让人去买吃的去了，把领导饿坏了，还不一定咋收拾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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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坤成也住进了凌州三院，检查结果没有大碍，低血糖反应，而且血压超高。由于一大早去慈山没来得及吃早饭，连续赶路过度辛劳，再加上工地出这么大的事，一下子心力交瘁，就晕倒过去了。输了点糖水能量之类，又吃了些东西，杨坤成的精神头又上来了，不顾大家劝阻，嚷嚷着要去看望受伤的农民工。
     就在要下床的时候，柳曼云抱着一大捧花，笑吟吟地带着香气进来了，杨坤成皱了一下眉，拧身站起来：“柳总，你也不看什么时候，你以为我是英雄啊！一会儿让领导看见，非骂死我不可！”
     柳曼云热脸蹭了个冷屁股，有些恼了：“杨坤成，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所有的领导都会像我叔那样，谁会来看你，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柳曼云把花往墙角一放，冷着精致小脸，扭着纤纤细腰，高跟鞋有节奏地由近而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杨坤成半天没回过味来，这个小姑奶奶倚仗着柳志强的关系，多少次给他难堪，真是气死人了。他也曾给柳志强诉苦，柳志强总是安慰他，家里上下就一个女孩子，娇生惯养小姐脾气，请他多包容担待，他一定多加批评管教。柳志强批评一次，柳曼云能乖一阵子，最多也就管用个把月。这小姑娘不得了，为了让杨坤成不告状，有次穿得十分暴露地进了杨坤成办公室，一进来就反锁了房门，把吊带拉下来，凑到杨坤成跟前，娇滴滴地问：“杨总啊，你摸摸看，我的咪咪大呀，还是宋丽的咪咪大？”
     说着话就抓住杨坤成的手，往那白花花的地方按。杨坤成猝不及防，手一挨着那温软细腻富于弹性的乳房，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你一个女孩子，还要不要嫁人，快出去，再这样，我可喊了啊！”
     杨坤成本来想说要不要脸，感觉言重了不好，顺嘴改成要不要嫁人，谁知柳曼云根本就不是善茬，哭喊起来：“我不喊，你还想喊？这让我咋嫁人呀？你这坏死了的老男人！”
     杨坤成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半死，差一点就跪到地上了：“姑奶奶，你说咋样就咋样，千万别叫喊了！”
     柳曼云一见效果达到了，立刻破泣为笑：“你再敢向我叔告状，我就告诉他你想强奸我！”
     杨坤成一脸委屈：“天地良心，我可是连挨你一下都没有啊！”
     柳曼云坏笑着走近杨坤成：“你敢说你没挨我一下？感觉不错吧，要不再来一下？”
     杨坤成吓得连连摇手，看着柳曼云袅袅离去，才颓然地跌坐在老板椅上。
     有了这档子事，杨坤成再也不敢打小报告了，每次柳志强问起，他都战战兢兢地说好，柳志强也觉得自己的管教还挺有力度，终于把这个淘气的野猫孩子教育乖巧了。
     杨坤成叹了一口气：“我若有这样的女儿，早把她给掐死了！”
     这是大家听到杨坤成对柳曼云最狠毒的话，大家平时总以为两个人关系暧昧有情况，殊不知杨坤成是千方百计躲着狐狸，还惹了一身腥臊味。
      杨坤成挨个儿看望了受伤的民工，民工们很朴实，看到杨总亲自来看望，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感慨，激动得泪流满面。杨坤成握着他们的手，也是老泪纵横，嘱咐他们好生养病，绝不会亏待大家。回到病房，杨坤成安排财务先给死者家属十万元抚慰金，伤者五万元抚慰金，其他的按调查组的结果和国家规定办理，绝不能亏待了这些下苦的民工兄弟。
     当天晚上，市安全生产委员会连夜召开会议，对“11·3”事故原因进行了认定，并对8名事故责任人员作出严肃处理，其中，玉龙建筑公司副总经理刘伟和现场监理员陈强被刑事拘留，龙门区建设局、安监局和龙首街道办安监科6名相关责任人分别受到党政纪处分，安达公司被处罚100万元。同时，责成龙门区人民政府向凌州市人民政府作出深刻书面检查。
     第二天早上，全市建筑工地安全生产现场会在乾坤湾片区龙门水榭工地召开。会议上，市安委会对“11·3”安全生产事故原因及处理意见进行了通报，秦岭代表龙门区委区政府做了深刻检查，并作了表态发言。
    最后，副市长范明瑞要求，在全市范围内立即开展为期一周的安全生产大检查，要认真吸取这起事故的教训，坚持“安全第一，预防为主，综合治理”的方针，牢固树立安全发展的理念，正确处理好经济发展与安全生产的关系，加大安全生产宣传教育力度，切实提高对安全生产工作重要性认识。
      各建筑施工单位要督促和教育员工严格遵守各项安全生产规章制度和操作规程，并确保严格执行，杜绝“三违”行为。要紧密结合本企业的特点和实际，认真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对可能发生事故的各个环节、各个场所、各个岗位进行全面彻底地排查。
     建设局、安监局、各区县乡街要加强监管督察，对排查出的各类事故隐患，必须迅速落实整改人员、资金、措施，在规定的期限内整改到位。
     陈述、秦岭站在最前面，这么大的事故，他们没有挨处分已属万幸，区建设局一个副局长和建管科科长，街道分管安监的副主任和安监科科长，分别给了记过和严重警告处分。
    天气沉闷，灰蒙蒙地，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压抑，秦岭在心里暗暗骂着娘。
    忽然，从河岸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人们的目光都向那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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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跳河！”
     人们惊呼着，一起向河边奔跑。陈述和秦岭跑在最前面，远远看见一个穿着工装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往大凌河边疯了一般狂奔，边跑边哭嚎：“柱子呀，你走了，我一个人咋办呀，你把我也带走吧！”
     跑过乾坤湾广场，陈述和卓越气喘吁吁，早已没有了力气。女人把他们落在后面，卓越看见给树木浇水的工人，喊着让拦住她，几个工人扔下手中的水管子，几下里包抄过来。跑过滨河公园绿化带，终于在河岸边把女人给拦腰抱住了，女人就势瘫软在地上，哭天怨地，伤心欲绝， 围了一圈的人无不暗自伤感。
     这个女人是慈山县人，和丈夫一起来工地干活，她在灶上做饭，丈夫是钢筋工，脚手架倒塌时正好路过，不幸被钢架击中，当场殒命。他俩前一天还刚吵过嘴，灾难发生时，她刚好去市场买菜，工友告诉她工地发生事故，还没敢告诉她丈夫死了只是说受伤，她还嘟囔了一句：“死了才好呢！”
     回来她发现丈夫真的死了，心里万分难过，但还是嘴硬得梆梆的，愣是一滴眼泪没有掉，有人说她心硬，也有人说她坚强。
     谁知，她一夜未眠，早上也不吃饭，坐在工棚里发呆。担心她安全的工友上厕所去了，她终于情绪爆发，再也承受不了了，哭嚎着一路狂奔要跳河自杀，追随她的柱子而去。农村人的感情是粗犷的，也是粗糙的，不像城里人有文化那么细腻，春花秋月浪漫温柔，而是生硬甚至冰冷的，没有花前月下甜言蜜语，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说声我爱你，但一旦爆发了，那可是谁也拦不住的，像炙热的奔涌着岩浆的火山一般，狂热而猛烈。
      大家任由女人哭，许久许久，女人终于哭累了，四个小伙子一人一个胳膊腿，一个女人在后面抱着她的脖颈，就这样仰面八叉把她抬回了工棚。陈述专门叮嘱安达的一个项目经理，注意死伤者家属的情绪动静，做好安抚工作，不可再发生次生问题。
      龙门水榭工地停工整顿一个星期，市区调查组多次来检查合格后，工地上又开始机器轰鸣，车水马龙，一派繁忙景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而在工地上来回巡查的杨坤成，明显地苍老了不少，目光也略微有些呆滞，偶尔地仰望天空，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前天去栖云寺了，悟云大师身体消瘦得厉害，脸却浮肿得面包似的，两个眼睛更是像金鱼的眼泡。虽然身体问题不小，但老人的精神还很好，杨坤成看出他是在硬撑着。临别时，大师有些凄凉地说：“寺院重修完成了，我的功德也圆满了，谢谢你啊，坤成，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估计看不到冬天下雪了。”
    说完，悲悯的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杨坤成不知说什么，也只是面对着大师，回报以满眼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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